“抓紧收拾东西,我们分班前最后换一次座位啊。”老杨站在讲台上,表情似乎比往日更加严肃。
这学期显然忙碌很多,连老杨都不热衷调座位了,上学期末换的位置竟然持续到了五月初。大概确实太久了,一些人已经从蜜月期进入相看两厌的阶段,纷纷打小报告要求重新选座。
“老规矩,按期中成绩,”班主任看了眼腕上的电子表,“两分钟时间出去集合,前二十准备好,速战速决。”
郁之槐跟着人群往外走,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靠墙的某个空位上。
旁边两个女生在闲聊。
“冉琪琪今儿咋没来上课?”
“嘘,我刚去厕所听的。她跟16班一男的在谈,昨晚他俩在寝室楼下被逮了,本来要年级通报处分的,老杨出面拦下来了,最后说是让家长领回去反省一周。”
“我去,停课一周这不玩完了?”
“那咋办,总比记处分好吧,你以为记过就不用停课?这都还是看在老杨的份上,不然更惨。”
“他俩分了没?”
“谁知道,据说在办公室哭得要死要活的,被她妈铁青着脸拖走了。”
“哎我天,幸好我男票是二中的……”
入学新建班级群的时候,不少同学批量互加好友,冉琪琪就是那时加上的她。郁之槐偶尔没事也会翻一翻空间,她几乎不发动态,也没有给人点赞的习惯,就只是随便看看。
她无意间翻到过冉琪琪发表的说说,她还记得那一条写着——
“捱过最无能为力的年纪,我一定要拥有你。”
她是认真的吗?
如果不是,何必要演得那么投入。
如果是,自我感动的成分恐怕更多。
在大人眼里,他们就是一群还没断奶的幼崽,话都说不明白,却妄想谈论爱。
多么不懂事啊。
所以,当陆雁桥再一次走来,落座于她身侧,她咧着嘴笑得粲然,“你走开。”
兴许笑容再明媚一些,就能中和她的言不由衷。
就当我在耍小脾气吧,就当我在跟你闹着玩。就当是朋友之间亲昵的嫌弃,那一刻她真希望陆雁桥能把她当朋友。
陆雁桥依旧笑着,他什么也没问,从善如流地起身让座。
崔时星恰好进来,左顾右盼间被郁之槐一把拽住,不明真相的她欣然应邀,在旁边坐下,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焦急地望着那抹风度翩翩往教室最前排走去的身影。
郁之槐祈求他能回头看一眼,只要看到崔时星,他会明白的吧?
我只是跟朋友约好了,我不讨厌你,也没想刻意疏远你。
你能不能也别疏远我?
陆雁桥听不见她的心声,他在众人惊愕的视线里,直截了当地坐在了讲桌右侧。
一个没有同桌的位置。
连老杨都对他自愿成为“重点关注对象”的行为刮目相看,“确定坐这儿?做我的右护法?”
他笑嘻嘻地回复,“进步永无止境。”
大方又俏皮的态度逗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崔时星也跟着傻乐,乐了一半扭头看见郁之槐的表情,悚然一惊,“你怎么笑得跟个俄罗斯套娃似的?”
她的脸几乎笑僵了,像没有灵魂的表演者,拙劣模仿着别人的喜与乐。
没有人知道,陆雁桥再次向她走来的那一瞬,她的心跳有多剧烈。
就像没有人知道,漆黑的楼道里,她鼓起勇气,牵住他平整干净的衣袖时,心跳有多剧烈。
她从未奢望陆雁桥对她有同样的感觉。
因为无论陆雁桥如何看待她,她都不能再放任他在心里占据更多的位置了。
错的时间,不可能遇到对的人。
既然注定要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不如早些清醒过来。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已经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最正确的路,所以绝不能后悔。
分科考试在即,语文老师让郁之槐检查他们这组的背诵任务,崔时星从旁协助,大多数同学碍于“学神”的威严,会自觉找崔时星检查。毕竟对着郁之槐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什么心理素质能不忘词儿?
据知情人士彭二狗透露,她面无表情接过书说“开始”的那一刻,就是舌头打结的开始,她冷脸递回书说“背熟了再来”那一刻,就是人生的结束。
对此郁之槐铁面无私地表示,严格一点是为他们好,并辩解自己相当有耐心,甚至是在提示三次之后才忍无可忍打回去重背。
总之,若非不得已,没有人想贸然打扰学神,除了陆雁桥。
这人疑似受虐倾向,一下课就拿着他那本翘边的破书,上赶着坐到她面前。
上次换座位的事只是个小插曲,不知是否该庆幸他似乎并不在意。
郁之槐习以为常地接过他的书,“又来了啊,背吧。”
然后边条件反射地捋平卷起的书页,边在心里计数,通常数不到十他就会卡住,苦笑着拿书滚蛋,等下节课间再卷土重来。
如此反复,一篇课文不来个三五次背不下来,郁之槐愣是被他磨得没脾气了,竟然也不打断,反而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轻声提醒他。
仿佛只要不打断,就能一直陪他到最后。
六月初正式分了文理科。郁之槐留在了文科(1)班,陆雁桥则去了理科(11)班。教学楼是“回”字形设计,一层是教师办公室,第二层开始,每层十个班分布在南北两侧,东西侧分别是大厅和连廊。根据地形,11班刚好在1班的正上方。
郁之槐有时会故意跑去三楼,反正二楼全是文科班,女厕所总人满为患,逃到上面楼层的不止她一人。她就借着这个机会,假装不经意路过陆雁桥的教室,透过窗户远远看他一眼。
渐渐的,她发现一些规律。比如每周四晚饭前那节课,11班的数学老师会拖堂五分钟,如果提前拿着水杯去三楼连廊接水,运气好的话,能刚好赶上他们班下课。
眼冒绿光的同学们闹哄哄地往门外涌,男孩被簇拥在人群中,不知道在跟新朋友们聊什么有趣的话题。
极偶尔的,他们的视线会恰好对上。
这时陆雁桥会朝她笑。
她就点点头,也回他一个微笑。
他不会知道,这个笑是她计算好了,专程来送给他的。
她沉浸在自娱自乐的独角戏里,没什么意义,但她乐意。
看他一眼,可以短暂愉悦五分钟。碰巧对视上,就延长至十分钟。要是陆雁桥能再赠她一张好看的笑脸,那她一晚上的心情都会很好。
时间照常流转,除了郁之槐日益加深的近视度数,生活并没有太多不同。
眼镜逐渐焊在她的鼻梁上,渗入她休眠状态以外的每时每刻,她无需再把眼镜盒放在桌角备用。
饱经风霜的眼镜盒曾几次三番被撞翻在地,桌面的震动带歪了她的笔迹。彼时,她看着旁边过道上疯作一团的男生,色厉内荏地重重拍了下桌子,拍完却不上不下地顿在那里。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平时心情好敬她两声“学神”,不代表打起架来还把她当回事儿。正当犹豫是硬着头皮放狠话,还是闭麦装深沉时,熟悉的身影从后面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着二人幸灾乐祸。
“哎呀,学神生气了,你们完了!”
打闹的同学悻悻地换了个地方折腾,陆雁桥一脸无辜地捡起眼镜盒,还顺手叠了叠擦镜布,一起放回她桌上。
这样的场景不会再有了,好在,她也早把眼镜盒收回了寝室。
指针转动一圈一圈。
夏天,秋天,冬天,春天。
2016,2017,2018。
高考一天天靠近,十七岁的郁之槐渐渐顾不上埋藏在心底的少女心事,她强迫自己不想他,她越来越少看见他。
2018年4月,学校请来医护团队为所有高考生做体检。高三年级上千学子汇聚在行政楼前的广场上,有序排队。
她一眼看到几列队伍之外的男孩,那么突出,那么夺目。
她目光追随着他的侧脸,一秒,两秒,三秒……
他似有所感地偏过头,与她视线相撞。
隔着拥挤的人潮,她看见陆雁桥笑了。初夏的晨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男孩浮夸地朝她半鞠躬,轻碰了下嘴唇,清风将他的问候吹来耳边,听不见,却好像听得见——
“学神好。”
2018年5月,高考倒计时的红字越跳越快,所有人都埋在试题里,向未知的前程拔足狂奔。模拟考一场接一场,光荣榜一张换一张。
一模后的某个中午,郁之槐给同学讲题耽误了放学,离开教室时,整栋楼显得格外静谧,只剩绿荫下寂寥的虫鸣。
她走到楼梯拐角,意外撞见陆雁桥正独自站在一楼大厅,盯着新贴的光荣榜出神。
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有人从外面进来,好奇多看了眼这道瘦高挺拔的背影。
借着楼梯的遮挡,郁之槐突然闪身往回跑,一口气冲上二楼,装作刚从教室出来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关心来人,“怎么了?”
女生爬上最后两阶楼梯,“服了,竟然忘带饭卡。”
郁之槐点点头,正要走,对方却仿佛想起什么,低声凑近她,“对了,那边有个男生在看你的照片。”
见通风报信的对象没什么反应,女生扯着郁之槐下了半层楼,想指给她看,楼下却空空如也。
“咦?人呢?他刚还在那儿,真的。”
郁之槐无奈地看着她笑,“你不是来拿饭卡的吗?”
“哦哦,卧槽,差点又忘了!”
风风火火的女孩沿着走廊跑远,郁之槐静静地下楼,站在陆雁桥驻足过的位置,她抬眼,不悲不喜地,看着定格在画面里的,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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