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木匠

林时初,程彻。

程彻,林时初。

林时初拿了支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杂乱涂鸦中,她不经意重复着这两个名字。

“彻”字最后一笔写完,笔尖定格在纸面迟迟未能提起。

她这是在干什么?

姑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颊都跟着轻微发烫。

她匆忙从旁边抽了本练习题盖在白纸上,形同某种自欺欺人的欲盖弥彰。

蓦地,刘云霞叩响了门:“时初,衣服都晾好了,我帮你收了,晚上又有雷阵雨,再晾着该潮了。”

“好,来了。”林时初起身还不忘再回看一眼桌上,确保那叠纸被完整地盖住才去开门,典型的做“贼”心虚。

刘云霞抱着衣服站在门口,抱怨说:“每年到这个时候就是雷阵雨,晴一阵儿雨一阵儿,经常衣服搭出去就给淋了,白洗。”

林时初接过衣服,刘云霞却没走,欲言又止地摸了下围裙:“时初,你知道,程彻为什么打架吗?”

林时初虽然从冯斯文那儿听来了实情,但这会儿对着刘云霞的眼睛,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林时初默了一瞬,摇头,低声说:“不清楚。”

“没事,我就问问,他不乐意跟我说,我就想着你们一个班的,兴许知道情况。”刘云霞只是担心,“这还是头一回听说他跟人打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林时初无意捕捉到这句话里的某个词,反问说:“头一回?”

“是啊,头一回。”刘云霞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是听别人说他性格不好吧,程彻虽然成绩不怎么样,四百来分也不够看的,但他绝不是那不学好的混混,这也都怪他爹,去年程彻肩膀受伤在医院,我跟你程叔在里面碰见熟人,人家问这是怎么了,你程叔那会儿酒醒了,哪有脸说是自己打的,就说是程彻在外头打架,误伤的。”

刘云霞说:“镇上就这么点儿人,谁家有什么事出了门就传开了,你们这么大的学生又脸皮儿薄,被自己亲爹打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他也没主动解释过,也就这么以讹传讹,不了了之了。”

怪不得,早有谣传校外打架,他却没背任何处分。

因为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儿。

“我就是问问,你休息吧,这个点儿麻将馆人多,我过去帮会儿忙。”刘云霞冲她摆摆手,人多就眼杂,得时刻有人在麻将馆盯着。

麻将馆二楼。

程彻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把嘴角那抹蹭出来的血迹洗掉,才勉强看着脸上干净些。

少年出来时脸上挂着水珠,头发半湿耷拉在额前,他随手扒拉两下,嗓子干疼,没忍住地咳了两声。

“你吃药了没啊?也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大刘在外面掰了个丑橘吃,甜度刚好,“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是我看电视剧里的皇帝人快不行了临驾崩前就是这么咳的。”

程彻往杯里倒了杯水,语气闲散:“闭嘴吧,少咒我。”

大刘:“我说真的,都好几天了吧。”

程彻从旁边两盒药里各掰了两颗出来,就着水吃下去,估计是药效不太行,喝了两天也没见好。

空调运作发出嗡嗡地响声,程彻这会儿睡醒有点饿了:“走吧,出去吃点儿东西。”

“牛肉面还是川菜馆儿,那家川菜馆儿好像换厨子了,菜特别咸。”大刘别的不行,吃饭特别有讲究,能被他称上句好的,东西得算是真不错。

程某人不挑,语气闲闲:“那就牛肉面。”

林时初和冯斯文报了两碗牛肉汤不加面,二人进店找了个靠空调的位置坐,夏天吃这些汤汤水水的越吃越热,经常吃到一半额头冒汗,有冷风吹着能凉快些。

跟前硬板桌上放着林时初刚刚从糖水铺打包来的两碗冰沙。

西瓜冰沙,加椰果。

“给我尝尝你这个。”冯斯文大大咧咧用勺子在她小碗里挖了一勺,入口之后很快给出回馈,“你这个西瓜的不错,我经常吃这个绿豆的,它家的招牌,也特别好吃,你尝尝。”

林时初跟她交换着尝了两口,“好吃。”

尧山中学住宿生假期没有门禁,冯斯文考完试一整个彻底放飞,感觉在宿舍多呆一秒都算是变相补课,于是按捺不住约了林时初,出来吃个晚饭。

“时初,你家不是住郑东桥吗,那么远不方便的话……”

半个小时前冯斯文在手机里又提起这档子事儿,林时初避无可避,全盘招了。

包括她的衣服都和程彻共用一个衣柜,这些也一并交待了个清楚。

冯斯文往嘴里送了一勺绿豆冰沙,故作高深地眯起眼睛:“你和程彻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如实招来。”

“我发誓,真的没有了。”林时初这句说的特别真诚。

“行吧。”冯斯文咬了下勺子,对这泼天猛料很有兴致,“你住在程彻家,程彻住麻将馆,那你们,就没可能擦出点什么火花?”

林时初埋头吃冰,装听不懂,“什么火花?”

冯斯文:“就是……小说里都那么写,俊男靓女,日久生情喽。”

林时初轻呛了一声,左右张望几下确保没人听见:“这段时间我除了课余时间给他讲讲英语阅读,出了校门各回各家还隔着一条街,我们能有什么火花,别乱说。”

“那倒也是。”冯斯文又吃了勺绿豆冰,忽然正襟危坐地清了清嗓子,朝她使眼色,“来了。”

谁来了。

林时初回头,正对上程彻漫不经心扫过来的眼神。

他换了身衣服,深蓝色的无袖T恤,灰色休闲裤,手揣在口袋里,洋洋洒洒地迈进门。

少年胳膊上肌肉线条明显,蓬勃有力。

这也是林时初第一次觉得,程彻好像不算瘦得过分。

她初到尧山镇在麻将馆遇到他,还记得那天程彻穿了件连帽衫,帽子兜头罩着,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窝在那张软椅上,再加上身材清瘦,看上去这人好像三天饿九顿,自带一种半死不活的颓然感。

大刘用胳膊肘碰了下程彻:“要不,坐这儿,这儿凉快点儿。”

林时初和冯斯文两个人挑了张四人大桌,明显还有空余。

程彻目光落下来,嗓音不咸不淡,“能坐吗。”

林时初转头,默默看了眼冯斯文,冯斯文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死命点头,林时初总不好赶人,“坐吧。”

程彻和大刘在她们对面落座,大刘一招手,自作主张替程彻也报了:“老板,两碗牛肉面,葱和辣椒都不要。”

大刘不吃葱,程彻不吃辣,两个人一起吃饭分开报忌口又太麻烦,于是达成默契,干脆两种都不要。

“你们点了吗?”大刘说。

冯斯文先开了口:“点过了,我们要了两碗牛肉汤,不加面。”

她们两个女生晚上饭量不大,加面反而吃不完。

林时初耳朵听着,视线却不自觉落向程彻那边,他半低着头,无所事事玩着手腕上那块电子表。

少年指节分明,修长好看,手背筋骨因动作而轻微凸起,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林时初视线往上,少年肩膀挺阔,眉眼清晰,额前黑发自然垂下,不说话时显得人冷淡又疏离。

她单手托着下巴,强迫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明明都来镇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个月了,她之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好看。

这不对劲。

林时初,你不对劲。

几乎同时,店老板端着两只大碗上来,放下说:“二位不加面的牛肉汤好了。”

“谢谢。”

林时初把碗挪近了些,又从调料罐里舀了勺辣椒,她喜欢吃辣,如果这世上没有辣椒,吃饭的快乐起码缺了一半。

这家老板自己炒的辣椒味道重,混在汤里翻搅两下,散出的味道有些呛。

程彻偏过头去咳嗽两声,眉心跟着皱了下。

这么虚啊。

林时初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又低下头,手中翻搅的动作不自觉缓慢消声,慢悠悠夹起一筷子粉丝,等几秒晾凉了再吃。

程同学最近这身体,确实有些抱恙。

牛肉面馆用料新鲜实在,林时初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专心品尝美味。

四人吃完散场,在麻将馆门口各自分别,唯独林时初没走。

“我听冯斯文说了,今天打架的事儿,也不能全怪你。”林时初踩在路边的碎石子上,一下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程彻,如果期末英语考到了55分,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程彻似乎没想到她会为此邀功,脚步顿了一瞬,微垂下眼尾看她:“你想要什么。”

林时初稍昂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他对视,说的认真:“想要程同学以后,别再打架了行吗。”

照他那不顾一切的打法,不是伤了别人,就是伤了自己。

林时初当时只是在后面看着,都觉得那场面让人心惊。

“嗯。”

良久,少年点了点下巴,让这一声散进了风里。

那时夜幕降临,黑暗吞噬着整个小镇,林时初睡前从被窝里爬起来摁亮台灯,在英语单词本上翻出崭新的一页:

从前,山里有一个姓林的笨木匠,在乌云蔽日下攀上天梯,企图填补月亮的缺口。

——小狗永远奔向你。

阿树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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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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