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煜宁双眸冷冽，盯着眼前的一幕。
她抚琴引得众人惊叹，也令文宣王起疑试探。他倒是饶有兴致，想瞧瞧她要如何化解这尴尬局面，未曾料到，周昭裴如此怜爱，竟急不可耐地冲在前头，替她挡下了质疑。
他心中泛起一丝冷笑，目光依旧紧锁于她，见她随周昭裴款步至主位，从容落座，神色坦然，俨然一副周家主母模样，看来他没有看错她，她果真能在这种场景下应付自如。
此时，众人已被新乐吸引，话题渐移，可他却依旧关注着她的举动。
林玥珊感受到他那如芒在背的注视，心中陡然一紧，慌乱暗生。方才经历之事，稍有不慎，必定引来杀身之祸，全靠周昭裴解围。她深知，此刻在尹煜宁眼中，自己怕是个攀附权贵的女子吧！为了不让旁人察觉异样，她强装镇定，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试图压下内心的不安。
周昭裴虽与周围宾客谈笑风生，但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林玥珊。见她神色略显紧张，便腾出一只手，悄然覆上她的手，随后紧紧握住。
刹那间，一股温热自他掌心传来，如涓涓细流，缓缓淌入林玥珊心间。
她抬眸怔怔看他，他对她微微点头。二人未语，却心意相通。
然而，尹煜宁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拿起桌上酒杯，起身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上次去晚香楼，下官一时贪杯，饮酒过量，言行间对隐珊姑娘多有冒犯，实在是愧疚万分。还望姑娘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言罢，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林玥珊一时猜不透他此举究竟是何意，怔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起身还了一礼，轻声说道：“大人言重了，我……并未放在心上。”
文宣王见状，又来了兴致。只见他探身向前，目光中透着几分好奇，朝着尹煜宁问道：“尹大人也识得隐珊姑娘？”
尹煜宁笑道：“回殿下，当日在晚香楼，与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
文宣王又道：“哦？看来姑娘面容姣好，才情出众，倒是令不少人印象深刻。本王倒是好奇，尹大人对隐珊姑娘的印象如何？”
尹煜宁眸光微闪，脸上笑意未减，缓缓说道：“隐珊姑娘确实才情出众，一曲琴音绕梁三日，令人难忘。倒真与殿下府上的红绡姑娘有几分相似。”
他这话看似随意，实则有意将林玥珊再次推入尴尬境地。
林玥珊心中一沉，赶忙福身说道：“尹大人过誉了，小女子为糊口卖艺，琴艺粗浅，哪能和技艺精湛的红绡姑娘比拟。”
文宣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目光中透着玩味，“隐珊姑娘不必如此自谦，倘若姑娘便是红绡，倒是再好不过了。本王寻她可是寻得好苦啊！”
一旁的尹煜宁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戏谑笑意道：“殿下如此神情，莫不是对那位美人求而不得，心若断绝了。”
“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1”文宣王目光在林玥珊身上流转，似是不甘心般仰面将酒饮尽，喃喃笑道：“似君却又不是君。”
宴会结束，宾客们纷纷散去。
周昭裴送完文宣王后匆匆折返，见林玥珊独自在宴厅中踱步，脸上写满忧色。
今日宴会上，文宣王的猜忌，让她如此不安，他同样察觉到了异样。只是，此事太过微妙，他纵然满心疑惑，却又不好贸然开口询问。
“隐珊姑娘，今日委屈你了。”他微微笑道。
林玥珊闻言，转身对他轻轻摇头，强颜欢笑道：“周将军，这并非您的错。我不曾想，文宣王会将我错认成红绡姑娘。我在晚香楼学艺时，红绡姑娘确实曾在琴艺上对我有所点拨，想来正因如此，才让王爷生出这等误会来！”
周昭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道：“原来如此！那姑娘方才为何不说？”
林玥珊勉强笑道：“说了又如何？信你之人，无需多言也会选择信任；可那些不信你的，费尽口舌，到头来也不见得能改变他们的想法，不是吗？”
她回想起方才宴会上，尹煜宁步步紧逼，每一步都似带着凌厉的气势。她本就心力交瘁应对他人，他却不明分说地火上浇油。此刻想来，不禁微微一怔，原来他对自己的态度，早已不是不信任这么简单了。
可为了完成山庄的任务，她不能有像他这般强大的敌人。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到合适时，与他把话说开，或许还有转机。
周昭裴见他如是说，面色一沉，正欲反驳，却被她抢先说道：“周将军，隐珊有一事相求。”
周昭裴点了点头，道：“姑娘请说。”
“可否请将军送我回晚香楼？”她轻咬着唇，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帕子问道。
之所以提出这个请求，是因为今日宴上这般，她怕在回晚香楼的途中，遇上不该遇的人，给自己招来更多麻烦。且周昭裴即将出征，相见不知何时，这难得的共处机会，对她而言无比珍贵。她心中早有盘算，若要以爱为饵达成目的，便得加快行动，再次拨动他的心弦才行。
“当然可以。”周昭裴望着她楚楚可怜模样，爽快应道。
二人步出府门，马车已在府外等候。周昭裴先一步上前，轻轻撩起车帘，示意林玥珊上车。林玥珊微微点头，莲步轻移，踏入车内。周昭裴随后也上了车，坐在她的对面。
马车缓缓启程，车轮 “辘辘” 作响，在寂静夜色里格外清晰。车内氛围静谧而压抑，如同无形的茧将两人包裹。
林玥珊偷偷瞧了眼周昭裴，见他剑眉紧蹙，神色凝重，眼眸中似藏着千般思绪。她深吸一口气，决心打破沉默。
“周将军，此次出征，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她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
周昭裴回过神来，看向林玥珊，心中不禁一暖，“战事无常，归期难定。但姑娘放心，周某定会平安归来。”
林玥珊微微颔首，眼眸低垂，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抬起头蓦然道：“隐珊一介女流，虽不能在战场上助将军一臂之力，但愿能为将军祈福，盼将军得胜凯旋。”
周昭裴心中一动，看着林玥珊认真的模样，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他微微一笑，“有姑娘这番心意，周某定不辱使命。”
说完，马车中又陷入一片沉寂。
周昭裴咬了咬嘴唇，似是鼓足了勇气，“出征在即，我还是想问问姑娘，姑娘是否真的芳心他许，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林玥姗佯装不懂，垂眸轻声问道：“将军为何这样问？”
“那日姑娘拒绝了我，我心中有此疑问却未及开口，想来有些后悔，我觉得，既然心中犹疑，自然是要问个明白的，如若不然，我……不甘心。”他抬头，目光与她交汇，眼中透出坚定。
林玥姗莞尔一笑，“那日，我问将军，若是我心中早已有他人，将军是否介怀？将军并未答我。我道将军定是介意，所以……”
“不介意！”还没等玥珊开口，周昭裴便急急开口，“我说不介意，你断然是不会信的，可纵使我能掌控万物，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心，爱了就是爱了。”
林玥珊抬眸凝望他良久，眼前男人眼中的真挚打动了她，“将军真的能帮我复仇吗？若我同将军讲，我的仇家叫刘嗣文，他的岳丈李经可是当朝太师！”
“那是自然。君子之言一诺千金！若你成了我夫人，自然与我利益一体，夫人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淡淡一笑，喟叹道。
林玥姗盯着他，半晌道：“我信将军！”
“你是答应了吗？”周昭裴听闻万分动容，突然站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她将头深深埋入他怀中，深吸一口气，仿若下了很大决心道：“将军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好！你说！”他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只要我不同意，将军不许迫我做任何事情，将军能否应允我？”她想了想，试探地问道。
他心中一震，知晓她为何意，也只能怔怔应道：“好！”
他答得干脆，反倒令林玥珊一怔，略略迟疑，忍不住心中好奇道：“为什么是我？”
他却淡然一笑，“我以为以隐珊姑娘的才智，不会如此问我。”
林玥珊欲辩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怔怔地望着他微红的面庞，神情有些恍惚。
他与她本如云泥，怎会有让人堪羡的好姻缘？
周昭裴迎上她的目光，她不说话，他亦未开口。
半晌过后，他蓦地开口：“相逢烟雨轻折枝，有情终老必纠缠。云泥无憾湖光转……”
“将军！”她惊诧，疾呼一声打断了他。
他都听见了？云泥若真无憾会怎样，她不敢想下去，只垂眸低喃了句“我不值得。”说罢，她脸颊绯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怕相思，已然相思。”周昭裴目光深邃，语声掷地，“隐珊值得！”
一番话，即使再痴傻之人，也能听出其中深情。林玥珊不曾想，周昭裴对她的情愫竟如此深。
以利而聚，利尽则散，她知道他们终是会到走散的那天，到那时，她又该如何是好？
1. 唐代卢仝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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