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气口旁还有一个口子,那口子很小,却能看到门外的境况,月夕好奇地走了过去,站在那口子前,也往外看了一眼。
那阵喧哗已经不再,纹绣铺子对面的胭脂铺子门口多了好些身着青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月夕呼吸一滞,这是青龙帮的人。
这群人在门口处站了一会儿,领头之人一声令下,他身后的那群人一拥而上,将对面的胭脂铺子砸得七零八落。过了好一会儿,便有几人从铺子里架了个女子出来。
那女子一身素衣,却是哭得梨花带雨,大约是力气太小,她想要反抗却无能为力。
女子的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哭得不成样子的老妪,老妪伸手想要将女子拉回去,没成想却被一旁的青龙帮众一脚踢至下腹,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吵闹声哭喊声络绎不绝,月夕紧蹙起眉,等到门口的人都走光了,她才迅速开了门,跑了过去。
老妪已经摔晕了过去,月夕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将她扶起来,那少年也跟了出来,瞧着这般情形,他也有些慌了,“我……我去回春堂找医郎!”
月夕微微颔首,随后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卷,摊开后,从里头拿出了几枚银针,在老妪身上的几处穴位扎了下去。
不一会儿,老妪才渐渐醒转,大概是伤怒交加,刚醒转片刻,她便要哭喊着要去寻女儿,直到她看清月夕的脸,才忽得顿住了。
整个黎阳县的人都知道,顾仵作家有个面容丑陋的修颜娘子,老妪自然也是认得月夕的。
瞧见月夕在此,老妪更是心慌,一时竟是忘了哭。
正此时,那少年也带着医郎跑来了,月夕这才起身往后退了退。
见老妪在医郎的照顾下有所好转,少年才走到月夕面前,“我师父正后院睡觉,我领你去见他吧。”
月夕微微颔首,跟着少年回了纹绣铺子,“方才那些人……”
“青龙帮过来提赌资罢了。”少年很是习以为常道,“今年青龙帮在擎天坊设了个赌坊,对面瑜娘的阿爷也去赌了,大约是赌得血本无归,才将瑜娘抵了吧。”
"好在他们不会轻易来寻我师傅的晦气。"他耸了耸肩,领着月夕走进后院,“不然可就没人给他们帮众刺青了。”
正说着,月夕便被领进后院的花厅里,彼时厅中的卧榻上,正斜斜地躺着一个老者,老者怀里还抱着个酒壶,酒洒了一半在地上,惹得整座花厅都酒气熏天的。
少年近前将老者摇醒,“师父!有客!”
老者呼噜了几声,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回应:“哪条道上的客?”
月夕近前半步,“凌师傅。”
凌师傅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冷不丁地看见了月夕的脸,整个人倏地清醒了过来,“你……你不就是……不就是那个老顾家的孩子?”
月夕颔首,“小女正是。”
凌师傅坐起身来,接过少年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才道,“老顾的事我听说了,你节哀。”
月夕福了福身,“多谢凌师傅,只是小女今次来,还有一件事。”
“何事?”凌师傅微微挑眉。
月夕从怀中拿出一个卷筒,从里头抽出一张画,“敢问您是否见过这个纹绣?”
凌师傅正要去接,一旁的少年却咦了一声,“这只蝴蝶怎地还有旁的颜色?”
凌师傅看了一眼,也蹙起了眉,“这是?”
月夕如实道,“前几日栖月楼的花魁彩蝶娘子被发现死在了城外,我在检查她的尸体时,瞧见了这个特殊的纹绣。”
凌师傅微微颔首,“这的确是我给彩蝶娘子刺的,只是……”
“只是刺青大部分都是青黑色的。”少年抢过凌师傅的话头,“师父,您这彩色的是怎么刺的?”
凌师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问向月夕,“那彩蝶娘子身上的纹绣,当真是这种颜色?”
月夕点头。
凌师傅暗道一声不好,站起身来,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有一个大凉棚,凉棚之下晾晒着好些药草,他从中拿了一棵,道,“我们这行是个破皮的买卖,未免客人身有不适,便也有了些讲究。我们会提前备些药草,这金蓟乌兰便是最重要的一味。”
他将金蓟乌兰递了过去,“金蓟乌兰止血化瘀,又有一个百毒显的名号,遇毒则变色。”
月夕蹙眉,“您是说,彩蝶娘子身上有毒?”
凌师傅点点头,“恐怕是了,你要不信,便取些这玩意儿回去验一验。”
月夕收了金蓟乌兰,颔首称谢,“多谢凌师傅。”
“谢什么?我与你阿爷也算得上是酒友。”他顿了顿,“我老了,身子骨也不大行了,你回去帮我给你阿爷上柱香吧。”
“是。”月夕福了福身,正准备告辞,却听凌师傅道,“当日那彩蝶娘子来刺青时,曾说过一句话。”
月夕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他道,“她说,她想像肩头的蝴蝶一般,自在游走在花丛之中。”
凌师傅摆了摆手,“还以为这姑娘当真化蝶而去了呢,谁想……”
层层雨幕渐渐落下,瓦片也随之劈啪作响,月夕朝凌师傅行了个礼,转身便撑起伞,走进雨幕里。
这天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又下雨了。
月夕刚回七角巷,便给顾宗上了柱香,随后将茶几搬到了灵堂上。
茶几上放置了四个碗,每个碗中都放了一些捣碎了的金蓟乌兰,随后她又往里头倒了些水,碗里的水瞬间变成了墨青色。
随后她从袖袋里拿出两个荷包一个小布团,其中一个荷包是从于妈妈屋子里找到的,另外一个是她自己的,里面放着的是从顾宗体内拿出来的那颗阿芙蓉,那个小布团里的则是红梅的那颗。
未免串味,她戴上了白叠布手套,又拿了三个勾刺,分别从三颗阿芙蓉上勾下一些,各自挑了一个碗放进去。
果不其然,才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三个碗里的颜色都变了。
未放任何东西的碗中依旧是墨青色,红梅的阿芙蓉在碗中呈浅淡红色,而于妈妈屋子里找到的与顾宗体内取出的阿芙蓉,在碗都呈七彩之色。
如此七彩,竟与彩蝶娘子肩上的彩蝶颜色如出一辙。
月夕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栖月楼里的阿芙蓉竟还有不同品类的?
绵绵细雨下了一夜,至晨起时才歇,月夕一早便去了衙门点了卯,听闻县尊一早便领着衙门里的衙门捕快出去了,便去了趟回春堂。
自从回春堂换了个东家,门庭也变得热闹了好些,听闻前日里他们在门前摆了个免费的面诊摊子,举黎阳县的老人妇孺几乎都来了;昨日又换了个花样,他们在门前支了一个棚子,棚子里摆放着各种熬好的去湿汤药,放言,身子有任何湿气郁结的都可领一份。
今日回春堂门前又围满了人,也不知这回又是什么名堂。
正要近前,却见一只七彩的孔雀从里头走了出来,月夕被这场景晃了一下,待看清时,那只“孔雀”已然站在了她面前。
“我道是谁,原来是潜之府上的那个仵作小娘子!”苏朗展着他那灿烂的笑容,看着她,“今日我回春堂施药膳,仵作小娘子可要来一碗?”
月夕微微一愣,没想到,县里传了小半个月的京城来的回春堂的东家,竟是这么个……孔雀。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必了,小女是过来寻人的。”
“哦?何人?”苏朗问道,“可是我回春堂的人?”
月夕虽然有些不适应苏朗的说话方式,但还是点点头,“敢问贵堂药童阿布可在?”
“在!这会儿他该是在后院帮忙熬药膳呢,我去叫他出来?”
“不必了。”月夕连忙拦住他,“此等小事岂能麻烦郎君,小女自己去便是。”
“无妨无妨,这都是小事。”苏朗朝身后的伙计打了声招呼,“去把阿布叫来。”
伙计领命,急匆匆地朝后院跑去。
苏朗顺势想要请月夕去棚子里坐,“敢问小娘子,这阿布是……”
“其实也没什么事。”月夕后退半步,拒绝了他的邀请,“只是想请阿布随我再次确认一遍现场罢了。”
“现场?”苏朗微微挑眉,似是上了头,连语调都变得鬼鬼祟祟了起来,“可是发现彩蝶娘子尸体的那个现场?”
月夕蹙了蹙眉,她不想透露太多,奈何眼前这只穿的花花绿绿如孔雀般的男子实在太难缠,无奈之下,她只好点了点头。
正此时,她瞧见阿布从回春堂里出来,连忙走了过去,“阿布,今日可有空闲?”
“他有!”苏朗道,“不只是他,本郎君也有空闲,小娘子不如也带我一起去?”
月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前这个逐渐忙碌起来的药膳棚子,问:“郎君当真有空闲?黎阳县可不是什么太平县,郎君若不在此坐镇,保不齐会引来多少有心之人。”
苏朗还想要为自己狡辩几句,可听着这些话也有几分道理,于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那我改日再……”
“时间不早了,小女告辞。”月夕朝阿布看了一眼,丝毫没兴趣听苏朗接下来的废话,扭身便走了。
阿布紧赶慢赶,才在第一个巷子口追上月夕,“月娘,你寻我何事啊?”
顾宗经常来回春堂寻严医郎,阿布自然也是认得月夕的。
巷子口停了一辆马车,月夕抬步入了马车,问他,“那日清晨,你是如何发现彩蝶娘子的尸首的?”
若说人这辈子一定要有一个特别难忘的时刻,对于阿布而言,那日清晨便是。
阿布跟着坐上了车辕,将那日的事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全讲了一遍。
虽然下了整一日的雨,这天儿依旧没有要放晴的迹象,放眼望去,天边依旧是那副乌云压顶之势,与发现尸体那日一模一样。
城外的林子里,阿布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指着不远处的叮咚河水,“那日,我便是站在这里,先是听到咔嚓一声,再是看到一个如鬼魅般的身影从我眼前飘了过去,最后我便看到河面上躺着一男一女,全是血……”
“身影?”月夕蹙眉。
阿布点头,“是!只可惜当时天色不算明亮,我也只是看到了一个残影,不过,那阵咔嚓声却是真真的!”
他坚定地看着月夕,仿佛下一刻就要发誓一般。
月夕点了点头,环顾了一周。
已近深秋,树上的叶子都快要全部枯黄,风微微一吹,便有摇摇欲坠之势,再加上前些日子被雨水打落了那些,发现尸体那日,这林子的视野应该也不会太差才是。
似乎哪里不大对。
“你在何处看到的鬼魅?”月夕问。
阿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树丛,“那处。当时嗖得一声,便从我头顶飞过去了……”
月夕走到那处,这里围着好几棵粗壮的树,但除了树与满地的落叶,便再没旁的什么了。
她微微蹙眉,“你再细细想想,当日还做过什么事?”
阿布挠了挠头,“好奇怪。”
“什么奇怪?”月夕挑眉。
阿布如实道,“当日县尊也问过我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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