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细作

是日下了小雪,院内枯枝都落了白。孟红雨立于亭中,很缓慢地开始练师兄教她的剑法。这几日孟拂霜常为她调理气息,她又重修内功心法,感到气力逐渐恢复。她提着木剑打完一套入门剑法,经脉畅通,身体轻盈,淤塞之感渐消。

孟红雨摸着木剑剑身,仿佛拿着截云剑。这几日静养,大约是在冬草堂的缘故,她想起了一些没头没尾的事。

那时大约是隆冬季节,漫天飞雪的日子,天还未亮,一切都暗得发沉。孟红雨裹着一袭极厚的披风,推门进去时,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她想不起来那人的样貌,只记得那是个男子,他听见动静就醒了,透过床帏定定地看着她。

“你把这药吃了。”她坐在榻上,又把截云剑放在一边,两颗翡翠映着月光,显出剔透的光泽。

“你重新镶嵌了翡翠?可真是不屈不挠,”那人隔着床帏,笑了笑,“怎么,你还以为我会对你言听计从?”

孟红雨不说话,只阴沉地看着床帏后面的人。

那人又问:“吃什么药?”

孟红雨道:“秋水毒。”

那男子撩开床帏,瞧了瞧她。孟红雨至今仍是想不起他的样貌或是表情,又或许是那天实在是太暗了,屋里又没有点烛火,她本就没有看清,又或许是根本不曾在意。

他冷笑道:“你现在已经这么直白了?我说了不会听你的了。”

刹那间孟红雨暴起,一手掐住他咽喉,男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双颊被钳住。

他意识到什么,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瞪着孟红雨,浑身开始剧烈挣扎,喉咙中发出阵阵呜咽,然则为时已晚,只眼睁睁地看着孟红雨将药丸灌入自己口中。

孟红雨掐着他的脖子,眼里有阴沉的恨意:“我没有问你的意见。”她又说:“你重新把截云剑带上。”

他睚眦欲裂,有泪水沿着她的手流下来:“孟红雨,孟红雨!你连装都不装了,你为了他做到这份上,你疯了……你疯了!”

她听见自己说:“你说的对,我不装了。”

回忆里那被自己下毒的人,该是自己亲近的人。言语可以是谎话,可情绪不会作假。痛心、难堪、恨意、麻木,纷扰混乱的情绪,一齐冲上来,孟红雨记不得对方是谁,也记不得前因后果,但那情绪在她胸中翻涌不停。只有是她亲近的人,才值得她动这样大的气。

孟红雨看向自己的手,有些怔忡,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她已经几日未见师兄了,这几日接连有小厮带着药材出入,孟拂霜正给师兄解着秋水毒,她说那毒自己也不甚会解,只是施针又辅以药浴,可缓和毒力。

可这不对。师兄的秋水毒,是早就有了的,他成了秋堂主,堂主自是要服药的。

孟红雨在廊下踟蹰,忽有小厮匆匆自前厅而来,行礼道:“请您速至别院。”

孟红雨道:“出了何事?”

“抓了一个细作,副堂主正审着,”那小厮面露难色,“副堂主有些……有些不太寻常。”

冬草堂在别院设了一处地牢,通往地牢的通道弯弯绕绕的,在拐角处各设有机关,是明月庄惯用的格局。地牢里点了烛火,但仍是阴气森森的,又冷得刺骨,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孟红雨裹紧了披风,只见地牢中央吊着一个血色模糊、面容污黑的人。那人气息微弱,看着仅存一线生机。

而孟拂霜背对着她,手里捏着一节长长的鞭子,孟红雨当即明白了那请她的小厮因何说副堂主不寻常。孟拂霜喜洁净,冬草堂的毒药有千百种,要是让对方开口,她有的是不动手的办法,孟红雨从没见过她亲自下场用刑的样子。

“我再问你一遍,”孟拂霜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意,“那线人去了哪儿?”

那细作垂着头,并不说话,像是晕了过去。

啪!长鞭挞在那细作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细作闷哼了一声,吐了一大口血,才道:“副堂主,我已经是刘偀的弃子了,我当真不知道。”

孟拂霜拿着鞭子的右手仍是抖的,她怒道:“你在冬草堂装了十数年,你当我还会信你么?”

细作认命似的笑了一声:“副堂主,那线人是谁的人,你该想得到的吧,一定要我挑明么?”

孟红雨隐约觉得不妙,当即将在场的所有小厮遣了出去。

一时间静了一瞬,孟拂霜一把拎起那细作的衣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孟筇竹在哪儿?”

孟红雨大惊。细作被迫抬起头来,他的双眼被血污糊住,什么也看不清了,他笑得放肆起来:“副堂主,明月庄都没了,你坚持什么呢?这么多人都死了,就孟筇竹下落不明,不觉得奇怪么?”

“你放肆!”

“副堂主,认命吧,”细作语有怜悯,“我和那线人开始联络的时候,孟筇竹就已经是刘偀的人了。”

孟红雨站在孟拂霜身后,满眼震惊。孟筇竹与师兄熟识,这也是秋华堂与冬草堂交好的缘故。那七年前自己与师兄去淮南的时候,孟筇竹参与了多少?背后竟是……竟是他在算计!

师兄呢,应该让师兄也来,他定能问出更多,孟红雨心如乱麻,只想着怎么让那细作吐出更多事来,一时体内气息翻涌,直吐出一口血来。

细作以为是孟拂霜吐了血,接着道:“副堂主,你真的不必做到这份上。明月庄没了,你也自由了,做什么不好呢?”

孟拂霜拿鞭子抵着他的脖子,道:“庄主收留流民庇护众人,明月庄于你我有恩,你做了细作,竟还有脸说这些话?”

“庇护?”细作啐了一口,“明月庄与江东的官府勾结,说是为朝廷做事,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脏事,这就是你所谓的庇护?”

孟红雨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疼得她几乎弯下了腰。她看见自己在冬草堂的暗室里与孟筇竹对峙,她将一封冬草堂的手信递给孟筇竹,手信的落款处写着南山岛,孟筇竹阴着脸,冷声道:“孟红雨,你长本事了,你果真比你师兄更适合当堂主。”

孟拂霜正欲开口,只听得孟红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刘偀援助叛军,你替刘偀办事,便又如何高尚么?”

细作愣了一下,他听不出是谁,问道:“你不是冬草堂的人,你是谁?”

孟拂霜一记鞭子抽下去,细作一口喷出大口鲜血。那记鞭子下了十足的狠手,直把他打得昏死过去。

孟拂霜略平复了心绪,把孟红雨扶起来。等回了地上别院花厅,她给孟红雨把了把脉,问道:“你想起来什么了?”

孟红雨摇了摇头,道:“记不得什么,只记得我似乎与孟筇竹说过什么话,给过他一封南山岛来的书信。”

她喝了口茶,又问道:“冬草堂可去过南山岛?”

孟拂霜已派了人去东海南山岛查问,可至今尚未有所回复。她并没什么头绪,南山岛远在东海,路途不便,冬草堂不曾去过那里。是孟筇竹么?孟筇竹在那里做了什么?可南山岛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实在没什么价值,刘偀竟看得上那地方么?

孟拂霜握着茶杯,茶杯里倒映着冬草堂的匾额。她心里一阵剧痛,又想着孟筇竹,孟筇竹当真是刘偀的人么?

思绪纷杂中,她猛然听见孟红雨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孟红雨眼神清明,正直直地看着她。

孟拂霜张了张口,知她大约记起了什么,却仍是不忍心,踟蹰着并不说话。

孟红雨又问道:“我才是秋华堂的堂主,是不是?那师兄呢?我是怎么当上的堂主?”

窗外雪下大了。

孟拂霜摸着茶杯的边缘,摸了几圈,道:“几日前,你曾对我说,你记得我应是个青春年华的少女,过了这些年,竟看着也老成了。”

孟红雨仍是看着她。

孟拂霜按着茶杯,语气有些不稳:“华风师兄也曾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模样,过了这七年,如今又该是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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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云剑
连载中五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