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妆篇(十)

柯从周吊在那上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叫他从头再来可以,从尾巴朝上捋也可以,偏偏重整旗鼓最有难度。他往下看一眼都头晕目眩。

于是两手拽着短剑,跟秋千似的晃荡了一天一夜。

好不容易腹中的饥饿把心慌的劲压下去,他正打算自救,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盏熄了的天灯。天色灰蒙蒙的,直往他脸上扑。

他怎么反应得过来?下意识抽出插进山崖里的剑要劈,被缠住手和手里的剑,连人带着盏破灯一块儿往下落。

千钧一发时,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另一把短剑——他一贯只用“右剑”,因为是右撇子使剑。除了境界不到双剑,还有一层原因是“左剑”有暇。

摸上左剑的时候,他突然就不慌了,一边朝下掉,一边观察着该怎么把碍事的灯纸挑开。

想定以后,他毫不犹豫地抽出左剑,朝右剑上一劈,将缠住自己的灯一分为二。那灯没了依靠,破落落地又飘走了。他一人在山崖边挣扎着,两剑并用,突然悟出点素剑诀第七层的关键。

第一任掌门修订的素剑诀,本是每个弟子不论心法还是剑招都要烂熟于心,但人与人资质不同,山上建派的“元老”都还没全部闭眼,派中绝学已经沦为忠义堂的“独门之技”了。

当然,据阮堂主颠来倒去说的旧事,偶尔不自觉吐露的那么些秘辛,柯从周料想,素剑诀的“衰败”还和山上当家人的态度有关。

只是他不长舌,无意做“顺风耳”,没有探究的心思。

在老扈几年如一日的教导下,柯从周勤勤恳恳,能将第五层都融会贯通。也就是这一年多的事,不管他怎么练,把心法剑招翻来覆去地背,都无法将第六层的两者融合到一起。

直到在山崖边悬着小命晃悠了一遭,他顺顺当当破开第七层的门,并能把第六层也完整地使出来。

这事柯从周本来打算和老扈请教的。

还没讲出口,就有了来樊里庄比试的消息。

柯从周轻轻翻了个身,清冷的月色淌在眼前,在他心里却并不安静。

他还是想要师父的赞许。

柯从周的手又摁在短剑上,强迫自己入睡,脑海里却一遍遍描绘着自己用出双剑的样子。

-

第二日,素剑山的队伍总有点像样子了。

也许堂主们也注意到了在樊里庄的对比下,他们这边像个没班主的杂耍班子,滑稽又不成体统,私下里揪着弟子的耳朵斥骂几句,反正是把模样装好了。

堂主长老们被请着坐下,罗舜和樊迹在最上首一左一右,脸上都端着笑。

海客站在队伍的第一个,用余光小心翼翼打量着上面的人。

罗舜还是一袭红袍,樊里庄的弟子颇有规矩,望见这样璀璨的颜色也不越界注视;素剑山的老弟子惧怕这阴晴不定的掌门人,况且在门派里这么久,再好看也看腻了,便都觑着樊迹。

这位樊庄主穿着沉稳的紫衫,蓄的胡子不长不短,旁边的罗舜东倒西歪地靠在椅背上,更衬得他礼仪周全、风姿翩翩。他面上带着平易近人又歉疚的笑,先给在座素剑山的拱手行了一礼:“诸位能应樊某所请,来我樊里庄一交,樊某人实在感激!”

海客看着,居然真能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纠结愧疚的泪光。

“此前我樊里庄冒犯素剑山的种种,都是樊某人之过!樊某人在此赔个不是!”

说着,长长作了一揖。

这下,素剑山原本安静的队伍又开始窃窃私语。

樊迹丝毫不觉有**份,继续情真意切道:“我们樊里庄虽不大不小能算是个门派,但绝难望你们素剑山项背!不过凭着些运气在道海城里立足,连个正经的剑术武学都没编出来。樊某……从先父手里战战兢兢接过这个班子,思来想去,总是仰慕你们素剑山的。”

“可现在的局势诸位都知道,逆贼祸国,君王只顾着和京里的权贵打擂台,天下大乱呐!我自然也怕诚心相交却引狼入室,只好来来回回地做些不痛不痒的试探。”

“如今想来,还是樊某太狭隘!万幸诸位还肯放下成见,我们樊里庄也必诚心以待!”

他语气诚恳,一分作秀的样子都没有。

最起码姚绮年是被唬住了,呆呆地去戳海客:“师兄,这么看樊里庄还挺可怜的……”属于自家的武学没有,找个同盟还有这么多事可想。

海客回头无语地望了他一眼。

哪可怜?殚精竭虑地来素剑山搞夜袭可怜?屡次抢了他们的口粮可怜?没有武学的底蕴合该去怪先人,要不就从这一辈开始奋斗,去别的山头作什么怪?

他回头观察堂主们的神情,老扈双眉紧紧拢着,还是往常那副严肃的脸色;旁的人面无表情、眼神飘忽,想来根本没听进去。

罗舜的笑容更大了,也不知信了没有,“既已结为同盟,往事不必再提。有樊兄这样英明、煞费苦心的庄主,樊里庄何愁无来路?我素剑山也沾光了。”

他说着,除了老扈,其余几个堂主面色齐齐一抽。

两个老大的客套话滴水不漏,好似两个门派举案齐眉了十来年似的。等堂主长老们把手边的茶喝完一盏,樊迹才切入今日的正题:“都是江湖人,若不是以武会友,便要把酒言欢,才算尽兴!”

“樊某已吩咐弟子备下了酒宴,只等今日的比试结束了。”

罗舜点头:“两派相交,还是点到为止。”

樊迹当然不会反对,他说:“就以一炷香为时,比试中谁下台,就算是输了;一炷香燃尽也无人掉下去,就是平手。”

他一指开阔的比武台。

比武圆台有半人高,不像凌云校场是个端不平的水碗,正式又气派。

罗舜又道:“不知樊兄想指几个弟子来比试?”

樊迹一抚须:“二十人正合适,都是我门中佼佼者,不会辜负你手下的精英。”

素剑山带来的弟子也差不多是这个人数。

罗舜:“只是一会儿比试起来,若个个想登台,岂非乱透了?不如分个号数下去,同号上台比试。”

樊迹一望素剑山已经有些扭曲的队形,还有若无旁人的议论声,眼皮一跳,嘴上道:“还是罗兄想得周到。”

罗舜给队伍里素山堂的弟子使了个眼色,樊迹也叫了两个徒弟去帮忙。

片刻后,那素山堂的弟子拿着用利器划过的旧布块来,以划痕数来定号数,就要直接分发下去。

樊迹看在眼里,阻止道:“就这样传下去,不是就有同门比试的可能?”

罗舜笑道:“何必拘束这个?多方比较,才更有价值。”

樊迹露出个假笑。想素剑山还和他玩这种心眼,无非是怕他学去了劳什子剑诀,自家弟子都不练,指望别人能多眼红?要不是素剑山上有他更想要的东西,昨夜就把你们全药倒宰了。

但他也确实有再试探素剑山实力的意思,同门弟子打红了眼才好,最知道该怎么破解。

于是也不再劝,笑着应和。

分完布块后,就有樊里庄的弟子抬了香,有弟子在台上唱道:“请第一组比试者上台。”

柯从周从队伍里走出来,亮了亮手上的布块,上面是一道划痕。

素剑山众人见是他,更想看是谁和他比试,又能过几招。

樊里庄的队伍纹丝不动。这边的弟子便相互询问,看是哪个自家人走了运。

老扈本无心今日的比试。他只想结束樊里庄上的事,尽快带孟是妆回去。或者就放孟是妆在山下待着,他上去把老居送下来,也省去许多麻烦。

正想着,他瞥见罗舜脸上的笑更深了。

带着宣泄后的快意。

老扈的精神瞬间紧绷,他顺着罗舜的视线看去——

孟是妆从鸦雀无声的队伍里出来,手上同样是划了一道痕的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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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妆剑
连载中橘色有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