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白没有去擦筷子。她握着筷子,在阳光下端详。
冯鹤兰薄薄的一层唾沫黏在上面,泛着乳白色的光。
吴翠白调整着筷子,不同角度地去观摩,这泛光的唾液在她眼里是一块轻纱,隔着她与冯鹤兰的距离。
她透过这纱,窥探冯鹤兰,窥探她向她展露出来的一切。
清早,冯鹤兰俯在窗前的小桌子上,整理画具。她可以看到冯鹤兰瘦削的肩、柔美的身段、还有那露出的一小段脖颈,走上前细瞧,还可以看到冯鹤兰后脑茸茸的碎发。
她走到冯鹤兰身边,她的眼睫垂下小山似的一排阴影,眼睛是淡棕色的,像一汪碧螺春茶。含着笑,一个投向她的微笑。
吴翠白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筷身。像一只小鹿,左顾右盼,低头啜了一口溪水。
吴翠白想,这如果真是冯鹤兰的嘴唇,一定很柔软,像吻兰花瓣那样。
她的口齿里,会不会有清甜的香?
另一边。
冯鹤兰端着菜,悠然地在场圃转圈儿。
后屋前是一小块场圃,竹架子上开着紫的、白的、粉的牵牛,种着嫩绿嫩绿的四季豆,架子下摆着两三排花,都用红泥烧的小盆养着。
白面芙蓉、红面山茶、粉面芍药,还有天竺菊,这是冯鹤兰叫得出名字的,淡黄色抱在一起的小花儿、各色素的、艳的、大的、小的四季未眠。
冯鹤兰想怪不得吴翠白这么灵,原来是一地山水,一院四季养着呢。
她一样、一样细细地端详,好一会儿,怕待得久了,菜凉,才进屋。
“两大三小”松松散散地围在饭桌前,三个孩子怕热,彼此之间离得有些距离,吴翠白和冯鹤兰两个“大人”倒是椅子挨着椅子,身几乎贴着身。
吴翠白知道冯鹤兰饭量小,盛饭时只给她盛了半碗,菜像个花篮似地堆满“半边天”。
冯鹤兰看着碗中占了“半边天”的菜,轻轻扒弄了一下油麦叶。一颗光溜溜的蛋扎进眼里。
冯鹤兰小时候听奶娘讲过,在乡下,丈夫疼媳妇,想给媳妇补补,又不好在饭桌上公之于众,便在给媳妇盛饭的时候, 偷偷埋一个鹅蛋或是一块肥肉进去。
冯鹤兰有些羞,忙用筷子拔过几片腊肉几片葱花蛋盖上去。
这该怎么吃呢?按奶娘说的方法将这颗蛋强咽下去,似乎不大雅观,剩在碗里也辜负吴翠白的心意,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冯鹤兰思来想去,小心翼翼地把筷子伸进饭里,左看看,右瞧瞧,一点点把鹅蛋碾碎成块,打算一块鹅蛋夹着几片菜送进嘴里。
吴翠白给弟弟喂完米汤,侧过身的一刻,正撞见冯鹤兰往嘴里送鹅蛋。
她扬起眉毛,勾起唇角,笑眯眯地看冯鹤兰。
“鹤兰姑娘,蛋好吃吗?”
她轻悠悠的声音飘进冯鹤兰耳里。
冯鹤兰将蛋咽下去,悄声道:“下回别这样了,留给自己补补吧。”
“那好,下次我吃蛋,鹤兰姑娘吃烧鹅腿。”吴翠白笑得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大猫。
冯鹤兰不答话,低下头继续吃饭,她眼睫轻颤着,似她乱了的心脏。
这天晚上冯鹤兰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她成了傩送,把翠翠送回白塔。
翠翠就是吴翠白,她煤油灯的光打到吴翠白脸上,吴翠白那双眼是一汪夜里的小塘,波光荡漾,闪着渔火投射下来的光。
是那么动人,那么令人心醉。
她送她回家,一路上,距离是那么近,可又那么远,隔着一层无形的“纱”,吴翠白像古时的女子,站在那“纱”后,她看得见她迷人的眼、丰盈的身,也只能观望。
这是《边城》里的一段情节。
端午佳节,傩送在河畔遇见了翠翠,船老大的二儿子爱上了纯朴的船家女,一见钟情。
后来,他们在水楼相遇,咫尺的距离间隔着一层无形的“纱”,隔着那“纱”,朦朦胧胧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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