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还能为阿娘尽一份心,钱财实在算不上什么,她只在意林栖此话是真是假:“那天的火险些将你我都吞烬,如何还能寻得到尸骨?”
“尚有焚余。”
“如何信你?”
“爱信不信。”
这对任何一个拥有良心的人都是好算计,这把子买卖根本由不得孟皎皎拒绝,难怪林栖会这么有恃无恐。
孟皎皎仍不死心,原本是想以利诱骗他们为自己卖命,怎么反倒是被他们拿捏了,故作忧心:“可惜那些私产长年未经我手,恐掌柜伙计已起异心,难以顺我。”
林栖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愧是你死鬼老爹的种,挺会装。但我不仅赌你放不下你阿娘,我还赌你不会对罗家家产袖手旁观,我更赌你势必不会让罗飞熊好过。”
孟皎皎满脸涨红,血气已经从舌尖烧到了太阳穴,真是越来越讨厌她说话的调调,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被她当做小孩儿哄,更气的是她没有办法反驳,活脱脱像被人扒光了一般。
吵架吵输了能不气吗,隔壁四人组就差手里缺把瓜子,看热闹谁不喜欢。
不过林栖点到为止,催促他们在天色更晚前出发。
洛中郁将信鸽交予林栖,她轻手轻脚接过道谢,洛中郁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向她摊开手心。
“啊?”干嘛啊这是。
“给钱,孟姑娘的随车几日的费用。”洛中郁没那么弯弯绕绕。
“她吃得很少的。”
“马儿要吃草。”
林栖叹服,好吧,多一个人的重量,马儿就要多受一份累,牛马也是需要体恤的,洛中郁是个善人。
送走他们之后,林栖不愿在河边呆着,兄妹借着月色沿着山体往上爬,顺手拾了些柴火,然后寻了一块突出的山岩形成的天然屏障下歇息。
“小妹说的那些,她能相信吗?”阿兄略有担忧,竹杠不好敲啊。
“我所言一字一句皆为真,人事已尽。”剩下的林栖无力再去左右。
夏日炎炎,山间反而清凉,八月十四,月儿又圆又亮,正是分别的好日子,偶有萤火虫在青草间起起落落明明闪闪,和天上的星子照相辉映,就像天地间横亘了一面镜子,分不清天上人间。
按兄妹俩的计划,琢磨着在山头上晃荡两日,襄阳城里的人爬都该爬到了,可到了第三日,形形色色的行人中总是瞧不见熟悉的身影。
难道是信没有送到?不免怀疑知常山的那只傻鸟是不是见到羽毛靓丽的同类便飞错了道。
第四日,人呢?兄长已经来来回回收集了许多笔直的树棍,从中挑了一个最笔直最顺手的,但现在,即使找到更笔直更顺手的树棍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掰断当柴火。
第五日,人呢?林栖已经很久没有咀嚼过正儿八经的食物了,好想重操旧业再劫一辆车,好说歹说被兄长用最拿手的烤鸽子劝住了她。
第六日,就在兄妹俩按耐不住要杀回襄阳城的时候,一头牛拉着四轮板车慢慢悠悠地出现在视野,板车上的老乞丐也不嫌硌得慌,枕着摞起来的各式书籍卷轴抄本笔墨纸砚呼呼大睡,扯过匡山书肆的幌子盖着肚脐眼,完全不见痹症发作时的可怜模样。
还有一闲人,像是在牵着牛绳赶路,但这牛吧,东扯扯草,西磨磨角,几步远的路程硬是要耗半天,估计也是知道此时此刻无人留意到它,唯一清醒的文人已经沉醉在刚得到没多久的半边手抄本里。
看俩人这模样,再看这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理好的书籍,他们许多年没有出门远行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属实有些困难,气味熟悉的铺盖,用顺手的葫芦,缝缝补补的口袋,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当这些死物感染上了温情,就代表了一种记忆,化身为身体的触手,割舍是富者轻而易举的摇摆,留恋是贫者无可奈何的负重。
他们和杜叔打招呼,杜叔始终紧盯每一个字没抬头,抽空轻嗯一声表示可以退下了。
兄长顺手接过牛绳赶路,林栖帮忙归置杂物,腾挪出更多可以坐的地方,穷人家的孩子是这样的,早当家。她能明显感觉到每增加一人的重量,速度愈发慢下来,这样要走到何年何月?
林栖把脑袋伸到杜叔与书本之间插科打诨:“杜叔,那么多钱就不能雇辆好点的马车吗?”
杜叔反手用书脊给她一个脑瓜崩:“君子以俭德辟难,不□□以禄。”
“骗人的鬼话,不想听这个。”
“等寻到合适的住处,你们都大了,也该考虑你们的婚姻大事,你们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往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
老乞丐还在呼呼大睡,杜叔不太想让他听到他们在讨论这个话题,林栖读懂了他的眼神,权当没看见。
“这个也不想听,往后我和兄长自会多多赚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杜叔也能放心成家。”
杜宵的视线重新回到书本上,权当没听见,这把年纪的人能做到有些主意在心里下定,不用去回应那些没头脑的话。
林栖仰头看着树荫间流动的天空和刺眼的日光,伴着山间此起彼伏的蝉鸣,最亲的人都在身旁,心弦不用随时紧绷着,真好,若不是路途的颠簸,真容易让人忘了几日前的兵荒马乱。
“这要是下起雨来,杜叔你这些书可是要遭殃的。”所以说还得要有顶才行。
“我卜过卦相,天旱无雨,正适合我晒书。”
兄长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幸灾乐祸,妹妹的小心思全逃不过杜叔的手掌心,漏出一声笑被林栖捕捉。
正愁没地方撒气,她反手在兄长的背上拧了一圈,林春阳连连讨饶。
走走停停几日,林栖目光逐渐呆滞,很不得暴起掐着铁公鸡的脖子威胁他赶紧换车,就算不为了享受,也要考虑老乞丐啊,即使他醉了睡醒了再醉没来得及说什么。
铁公鸡也没想到,当年一无所有都能日夜兼程,如今有牛代步有食填腹,反倒是熬不住。
林栖见缝插针的戳他痛脚:“老东西要服老。”
“哎,”杜叔抓耳挠腮翻出地图,掐指把账算了一遍又一遍,利弊权衡来又权衡去,还没白头也要搔更短,俩兄妹见有戏赶紧上前添乱,他终是妥协,“行了行了,这里距离随州没多远了,再坚持坚持。”
到了随州总算是重新整顿一番,这才是四处奔波应有的配置,他们又陆续经过安州、黄州,要说这黄州的山路属实难行,对于他们这些外乡人来说,初次翻山越岭耗了不少时日,还险些连人带马车掉落山崖,几人后怕了好一阵子,就这么风尘仆仆近一月。
马儿驮着他们是受了大罪,它要是早知这辈子比前辈白龙马的西天取经还要艰难,绝对不会投入畜生道,干脆淹死在地狱道算了。
一路南下,林栖既开心又不开心,既希望早点结束舟车劳顿寻个安心归处,又希望马儿的脚步能慢点再慢点,因为杜叔催促的婚嫁之事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要她当作必须完成的人生使命,她还没想过将来结为夫妻的两个人是如何共同经营一个小家,这个小家真的能搭建起来吗,要怎么搭建才能结实可靠不被风雨吹打呢。
正乱想着,一滴水啪嗒滴在她的额头,唤回她神游已久的思绪,及缰绳。
没有错,她赶车途中又走神了。心中的小人不断尖叫,没长眼睛啊你!眼睛不用不如就捐给马儿!
她哑口无言,也没给时间辩驳。
雨滴带着势必要生根发芽的勇气化身黄豆砸进泥土里,并招来狂风卷席着浮尘扇了她好几个巴掌。
“下雨了,把车门车窗关好!”林栖用力一甩缰绳,开始奔往下个驿站。
但雨势之大瞬间把整条路都灌满了泥汤。
杜叔这时候在车厢里大喊:“黑心肝的九头鸟,难怪这辆马车比别的便宜,这破车漏雨,我的书!”
林栖还有心情斗嘴:“杜叔,您不是说天旱无雨,怎么还算有遗策啊?”
“山南东道久旱无雨关淮南道什么事!快想办法救我的书!”
阿爷烦死这咋咋唬唬的劲儿,年纪大了心脏受不住,他从一堆破烂中翻出块油布:“春阳,快拿去盖上。”清醒了一句话的时间又昏睡过去。
林栖不敢把车停在山体旁,也不敢停在树下,只好将马车赶至空旷之地,而后飞身跃到树上折断一些树枝,压在油布之上。
油布长出一截,她想办法用木棍支棱起来,也算是能遮住了马儿的腚。
马儿马儿你别怪,能保全体面已然是活在这个世上最艰辛的事。
整理好一切,兄妹俩躲回车厢,衣物湿了大半,林栖几乎是湿透。
兄长脱下外衫,想在车厢里隔出一小片空间供她换衣,但也是顾头不顾腚,上下左右都是徒劳。
“算了阿兄,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到几时,等下小点,依然我出去赶车,省得一个个都淋湿,不必换了。”
“女孩子哪里受得住寒,妹妹就安心呆在车里,为兄来赶车。”
油布被雨滴打得翻飞,像敲小鼓,十分的雨被渲染出十二分的声响。
好在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车上承载了太多重量,在雨后泥泞的路上十分难行,十步陷八步。
就连老乞丐都下来一起推车,虚浮的脚步再加上虚扶的手掌看得人忧心,其他人犹豫着要不劝他算了,不用他帮忙,又不想伤他自尊。
年纪小的人哪里知道,年纪大了的好处就是万事看淡,老乞丐没推几下就想放弃,要不让就它陷一会儿吧,有点困了。
“老人家,需要帮忙吗?”这时救世主般的声音随着哒哒马蹄传来,勒马停在车旁。
众人整齐划一回头看向来人。
老头子喜出望外道:“需要需要!老夫方才还在想要是有仁善者路过此地遇到此情此景,必定会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没成想就是您二位。”
这不是关河和洛中郁吗?
林栖的嘴巴没过脑子:“要收报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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