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陆夫人身有诰命,平日又得众人奉承,自认有些身份,哪怕在老王妃面前,也该有几分薄面。

“天可怜见,臣妇女儿又惊又怕,至今还在昏睡中,瞧这模样,怕是要大病一场。”陆夫人抹着眼泪,“非是臣妇多事,实在是贵府这位新王妃目下无人,嚣张跋扈,如此做派,不仅折损王府清誉,恐怕还会惹出别的祸患。”

高门显贵,最在乎的就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名声,陆夫人这话字字诛心,是认准了晏明鸢为婆母不喜,兴师问罪来了。

但和预想的不同,老瑜王妃并不做声,只劝她宽心,先吃几口茶。

吃吃吃,她哪有吃的心思!陆夫人不免火大,心想这老媪老糊涂了?如此思索着,抬手一挥,竟不慎将侍女递来的茶盏掀翻。

茶水溅了一地,老王妃看也不看,只淡定喝茶。

陆夫人急忙告罪,而后红着眼道:“老王妃深明大义,最讲公正,这事还望您秉公处置,还臣妇女儿一个公道。”

“大周以仁义取信于民,先帝在时,更时常训导百官,要自慎守礼,依法行事。”老王妃说着搁下茶盏,“所以请陆夫人放心,我们府上行事,绝对离不开公道二字。”

陆夫人边迭声称是,边用余光观察老王妃的脸色,只要这老媪不护短,她要那晏明鸢好看!

正暗自盘算着,老王妃话锋一转:“只是这公道,绝不在一人之口,世上之事皆有因果,明鸢这孩子老身了解,绝非仗势欺人之徒。”

老王妃随军多年,见惯了风浪,一番话不疾不徐,倒让陆夫人有些心虚,她当然不可能提自家女儿的错处,只是心里奇怪,这老瑜王妃是出名的看重门第出身,怎么听这话的意思,是要维护宴明鸢?

但人已经登门,决不能无功而返,于是攥紧手帕又落下泪来:“老王妃您金尊玉贵,臣妇身份低微,本不该来叨扰,可有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妇女儿遭此奇耻大辱,无论如何也要讨一个说法!”

正疾声说着,前方回廊闪过一道人影,玄衣肃穆,容色凌厉,正是瑜王裴珩。

裴珩面色冷然,沉声道:“陆夫人说得好,您要说法,本王也正想向陆家讨说法!贵府二姑娘今日当众口出恶言,辱我岳母,不知意欲何为?”

听得这话,老王妃将桌案重重一拍:“竟有此事?明鸢的母亲早已故去,这已逝之人,陆二小姐竟也忍心出口指摘,陆夫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忽然被裴珩和老王妃连番质问,陆夫人霎时乱了手脚。

陆尚书有实权不假,但在世代簪缨的裴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不敢撕破脸,急忙辩解道:“瑜王殿下,想必这其中定有误会。”

“今日在场者众,是不是误会,一查便知。”裴珩背手而立,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个位置,有些不怒自威之势,“陆夫人,本王给您三日时限查明事情原委,本王的岳母绝不容许旁人随意污蔑。”

“这……是,是。”

自古权高一阶压死人,只要王府想袒护宴明鸢,陆夫人就算哭到御前也无奈何,何况的确是陆栩栩挑衅在先,这事若闹开,陆栩栩是在阁未嫁女,必定捞不着半点好。

思量再三,陆夫人只得气势汹汹而来,偃旗息鼓而去,临去前,她再三保证,回去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栩栩那孩子被臣妇宠坏了,若她当真说了不敬的话,臣妇定带她登门谢罪。”

言罢陆夫人无颜再多留,匆匆告辞。

“好啦,别站着了,过来吃盏饮子暖暖身。”屋里没了外人,老王妃将目光投到屏风旁立着的宴明鸢身上,“有你最喜欢的蜜团荔枝饮,秦妈妈午后亲自煎的,定合你胃口。”

晏明鸢方才哭过,如今眼角还有残红,婷婷袅袅立在那儿,也不说话,老王妃叹口气,怎么瞧着那般可怜呢,秦妈妈也叹气,亲手将荔枝饮递到宴明鸢手上:“王妃快喝吧,温度正合适。”

天寒地冻的,又刚历经一场风波,没有比一盏温热香饮更能熨帖人心的东西了,宴明鸢小口抿着,不知为何,忽然忆起从前。

从小她就不让柳娘省心,每次有人上门告状,柳娘不由分辩,抓住她就揍,柳娘是粗野村妇,没有老王妃的城府和身份,只能用这招来平息乡邻的怒火,揍完之后,还会狠狠地骂她活该,可当天夜里,必有半块糖饼或几块猪油渣卧在宴明鸢的碗底。

只有她一个人有。

“快给她擦擦泪。”

老王妃的话打断了宴明鸢的回忆,她愣然的伸手一抹,才发觉自己满腮满脸都是泪珠,什么时候哭的,为何而哭,她全然不知,急忙接过秦妈妈递来的手帕:“母亲,儿媳有罪,给您惹麻烦了。”

“你并未做错。”老王妃目光慈爱,音调沉缓,“有道是昊天罔极,分行连气,那陆二小姐当面讽刺你母亲,你若无动于衷才令人奇怪。”

说着老王妃哼笑一下:“若换做是我,她更吃不了兜着走!”

宴明鸢安静听罢,而后牵动唇角,面有惭愧却字字郑重道:“儿媳多谢母亲体恤。”

老王妃淡笑着颔首,随后将梅形饮盏搁下,身子微微前倾:

“只是你尽了为人子的本分,可想过为人妻者,该怎么做?明鸢呀,古训有云,在家从父,嫁后从夫,你如今贵为王妃,说轻些,将来要为王府开枝散叶,打理中匮,说重些,是裴氏一族女眷的表率,亦是大周王族的宗妇,言行举止,样样都要经得起推敲,遇事喊打喊打,动辄亲自动手,实在不该!实在有愧你的身份!”

说到后面几句,老王妃已是疾言厉色,她严厉的望着宴明鸢:“有错便该罚,我今日要罚你,你可认?”

宴明鸢的呼吸停了一瞬,老王妃的面容在她眼里突然变得陌生,不过,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高门大族,哪家不在乎体面,义兄就曾告诉过她,这些高门中所谓的体面,就是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脸上挂着伪善的笑容,说最温柔的场面话,然后做最狠辣的事。

宴明鸢起身,恭敬跪下:“母亲训诫的是,儿媳认罚。”

“那好,就罚你半年月钱,再抄二十遍《清心咒》,下月初一,你随我一起去龙华寺,将抄好的经文烧与你母亲,如此既能叫你好好静静心,也全了你对母亲的一番孝心。”

老王妃这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手段极其了得,宴明鸢一边暗暗拜服,一边点头应是。

裴珩从见宴明鸢跪下起,就一直捻动着手中的念珠,母亲唬人的那套,他幼时就领悟透了,更清楚老王妃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当真为难宴明鸢,可宴氏行事的确莽撞,母亲好好规训一番才好。

如此想着,他手中念珠越拨越快,也始终不发一言,直到话都说尽,罚也罚了,仍不见母亲叫宴明鸢起来,裴珩终于将目光从院里挪到眼前。

懿心堂没有铺地衣,宴明鸢膝下又连个蒲团都没有,女子体弱,这样跪久了可受不住。

裴珩咳嗽一声,俯身扶起宴明鸢:“好了,起来吧。”接着又对老王妃道,“瞧着天色不早,母亲也该歇下了,我与明鸢便退下吧。”

风儿吹散了一室荔枝饮的香气。

秦妈妈送裴珩和宴明鸢出了中门,回来后冲老王妃挤挤眼:“奴婢瞧着王爷对王妃是上心了,您瞧,刚才您未发话,王爷就亲自扶王妃起来。”

老王妃轻轻点头:“如此最好,他是属木头的,就该叫他尝尝对人用心的滋味。”

*

出了懿心堂,裴珩身边的侍卫匆匆上前,看样子是一直候在门口,恐是有公事来报。

宴明鸢转脸去看裴珩,见他听侍卫耳语后蹙着眉一脸阴沉,就知自己猜的不错。

“王爷去忙吧,今日您已经陪了妾身一整日,妾身很高兴。”

宴明鸢的眼睛因哭过微微红肿,可这算不上瑕疵,她浅笑着,如月中聚雪,似远山芙蓉,纯白无辜又招人怜。

裴珩在心底发出叹息,这姑娘,到底是年轻了些。

原准备好的训戒之词,现在已不忍心说出口,裴珩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晏明鸢身上:“天黑风凉,你的狐裘太薄,穿我的回蘅芜居。”

“多谢王爷。”晏明鸢嗅着大氅上清冽的柏香,一本正经地轻声叮嘱,“公务虽紧要,也请王爷多注意身体。”

裴珩缓声应好。

人已经走了,晏明鸢仍站在原地,直目送裴珩的背影消失,方对漱雪道:“我们回去吧。”

*

当日夜里,漱雪伺候的有些小心翼翼。

回到蘅芜居后,晏明鸢先沐浴更衣,而后在东苑小书房坐定,提笔抄了一遍??清心咒??,此时已近亥末。

漱雪端来安神汤:“王妃,夜里写字伤眼,明天白日再抄吧。”

从懿心堂回来后宴明鸢一直蔫蔫的,几乎无话,闻言轻轻点头:“也好。”

主仆二人于是安置歇下。

漱雪照例睡在外间,睡意蒙蒙中忽注意到里间频频传来翻身的窸窣声,便坐起劝道:“王妃快睡吧,今日之事已了,虽然老王妃罚了您,可依奴婢看,王爷和老王妃都在护着您,往后您在王府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实在不必忧心。”

晏明鸢整个人都蜷在锦被里,苦笑着无声摇头,她才不担心这个。

她只是白日之事,对真正的晏家大姑娘产生了好奇,好奇她是个怎样的女子,为何得罪陆栩栩,为何立京去外祖家长住,今在何处?忠安伯爵府又是为何答应义兄李代桃僵?

义兄他,又在为谁办事。

她有太多的疑惑,却无处可诉,良久才道:“睡吧。”

下章22号晚9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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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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