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棋落红尘中(1)

贺聿钦早瞅见她微微染上一层薄红的耳垂,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一反既往,舍了贯来的绅士风度,未率先打破沉默。

她不敢瞧他,他便借着光束,不愧不怍地眼见着她耳根子一点点红起来。

他跟着,终于彻底放了茶盏,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执上棋子:“与那时的一般无二,你记得很好。”

书桌上的赭色五音钟每秒都在发出细微的沙沙摆动声响,兰昀蓁手捻白棋,渐渐地嗅见茉莉花香,原是不知何时贺聿钦已掀去了茶盖,让香息跑了出来。

淡雅的茉莉香片气息盈怀,却仍无法让她的思绪厘清,不但眼要看着棋局,心却也要思索如何从他那儿套出些聂理毓一案的消息来,抛却了方才教自己说不出话来的露骨文章,话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道,方试探着开口:“这些日子都未曾见到你,还在想你的伤口是否恶化了。”

贺聿钦的视线从棋盘上转向她的脸庞,片刻后又回到棋局上,手指落下一子,未有隐瞒:“伤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近来忙于处理聂理毓一案,难有闲暇。”

“原是如此。”兰昀蓁思忖良久,跟着落下一子,似是犹豫,“其实还有一事欲问你。这几日,我听闻到流言,说是要将那副遗体草草处理了......此言当真么?”

贺聿钦未看她,不答反问:“我若说是真的,你要如何。”

她轻轻摇头:“不过是医者仁心而已。看着一条年轻生命就这般被人杀害,连遗体也不能回归故土,心中也会觉得不忍。”

贺聿钦听罢,默了少顷,倒跟她细细讲清了:“临近夏季,遗体难以保存,要将全具带回上海着实困难。不过总归是聂家长房长孙,等邮轮下一趟靠岸补给,遗体会被送去火化,骨灰也会送回聂家安葬。”

船上的英国船员晓得尸体的身份,该给的体面也要一一给到,总不能叫人尸骨无存。

“那凶手呢?还未找出么。”她问起,“你那日也在教堂收集到一些物证,可能派上用场?”

贺聿钦回道:“数千人的轮船之上,想要寻到真凶,概率微乎其微,但无论是我们还是凶手,能做的都仅限于此。”

是了,事发过后船一直没有靠岸,船员查不出凶手,后者若不想暴露,也定不会再生事端,就像是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以她的了解,左右聂家的那几位不会罢休。

聂家没做过什么令闻嘉誉的好事,贺聿钦也无感,但她听完后便一直沉吟着,是在想佛珠的事。

听贺聿钦话中的表意,邮轮上的船员是不会再去追究谁是凶犯的,但这能否代表他也会不再深究,亦或者将那日拾起的零散佛珠一并丢弃?

她思索得太投入,颦蹙着眉,捻着棋子的手指都微微泛起青白。直到手边感受到温热,她方回神。

是贺聿钦倒了一盏茉莉香片,推到她手边:“明日一早,缨馨身边会多几个人手,你见了不要奇怪,多跟她结伴而行就是。”

突然听闻这番话,兰昀蓁怔了片时,好一会儿,方答:“多谢你。”

他当真待她无微不至,不知何时觉察出她心境沉重,想来是她惧怕凶手,忧心安全,便用了最委实的举措宽慰她。

“不知为何,方才忽地忆起初见你时你的模样。”她忽地道。

这番话,让贺聿钦微抬眸,手里将要落下去的棋子没了动静。他在听她继续说下去。

初见贺聿钦那日,她正在棋室二楼,往下瞥去视线时,便瞧见他盘腿坐在棋室一层,孤身手谈。上身穿着熨帖挺括的白衬衫,下身是一身军裤,皱着眉观棋沉思,周遭气氛冷然疏离。

“当时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有今日的交际,也难为你处处思虑周全。”她接着道,“你对他人也这般热心肠么?”

她刚说完,贺聿钦付之一笑。

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兰昀蓁还是第一回见他这般笑,也不知是哪句话哪个词能让他这块冻冰一乐。

好在,他下一秒便为她解了惑。

“‘热心肠’。”他娓娓道来,几个字在他嘴边绕了一圈,“这三字,鲜少听人用在我身上。”这也是第一回。

兰昀蓁也笑:“那你可要否认?”

贺聿钦未回复她,而是转移话题,落到手旁的茶盏上:“这茶的味道,与寻常的很不一样。”

“是在北京的老茶庄买的,吴裕泰,你应当听过。”她没再纠结,“出国时带走许多,到现在还未喝完,反倒是又带回来了。”

兰昀蓁的视线,由他手旁的茶盏移到他迟迟未落子的手指上,觉察他的沉默,怕他想起父亲被困北京一事,心中不快,忙问他:“听说你在南京待过几年?我虽自幼长居苏州,可却对南京莲湖糕团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和五色小糕印象最深,你可有尝过正宗的?”

“曾去过几次。”贺聿钦回神,“不过我不爱甜食,鲜少吃糕点。”

他道:“你说的那两样,是‘秦淮八绝’中少见的甜食。”

“甜食会给人好心情,我总是喜欢的。”兰昀蓁笑一笑,“不喜甜食,那你可有什么偏爱吃的?”

“我对食物的要求甚少,果腹足以。”他落下一子。

一个毫不让人意外的回答,兰昀蓁如是想。

他行军打仗时,过的都是风餐露宿,幕天席地的日子,军粮充备便已是万幸,对食物哪还会有挑剔。

“那......你在南京时,可有吃过活珠子?”她试探着问。

一道清朝咸丰年间便在南京流行万分的吃食,亦鸡亦蛋的鸡蛋孵化物中,因囊胚形如活动的珍珠,故称“活珠子”。这道小吃若要本土人来吃,或许只觉鲜美,但若外地的见了,恐怕会不敢多瞧一眼。

贺聿钦倒面容平静,眼看着棋盘,接过话:“活珠子倒不算什么,扬州的仿豹胎才更叫人赞不绝口。”

兰昀蓁不由得愣了一愣。那道更为奇特的菜,她是听说过的。江苏扬州的温柔婉约,似乎是人所共识的印象,然而当地吃食却也有却异常生猛的,就例如这道仿豹胎,其原材料可是羊胎盘,倒比活珠子还叫人不知如何评价些了。

她本以为,贺聿钦不是个爱猎奇的心性。不料,今日棋局说的这两道菜,却是让她大开眼界了......

见她停顿得久了,贺聿钦便看着她笑了:“这两样,我都没尝过,有机会倒是可以邀你一同去品尝。”

兰昀蓁这才恍然自己被他摆了一道,指尖捏了捏冰凉凉的棋子,在棋盘上坦然落下:“下船后,你我各奔东西,若真有这机会,我自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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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蟾香
连载中西鸽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