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疼了。实在是太疼了。
顾年敢说,他从来没有离死亡如此近过——他曾经被捅穿了胸口,打碎了心脏,那时他自己的魂核就已然被强制消耗用于保命,而眼下他险些又一次被穿了心脏,没有魂核存在,他差点就因此直接死亡了。
“不是,这么重的伤……”祝酌尘蹙紧了眉,抓起顾年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按起了他的脉,“你怎么还能清醒着。”
只轻触到了顾年的脉象,祝酌尘心底已然是一惊。他的脉象有些紊乱,气息缥缈,换个阳界普通人说不定已经死透了。到这时,祝酌尘才是有些感叹黯界人的身体素质。
顾年这次是说不出话了。他觉得眼前和耳边的东西都渺远开去了,这预示着他即将昏迷。他费劲地瞧了祝酌尘一眼,强打起了精神,几乎说不出话来:“封闭……裂缝。”
褚延略微低了低眸子,声音低沉:“得尽快封闭,如果一直不封闭,这样消耗下去一定是我们先竭力。裂缝在这附近,但是没有流露痕迹,不好找。”
大雨滂沱,双方沉着脸僵持着,谁也没有动。
“有什么具体描述没有?我去封闭。”祝酌尘甩了甩手中的长剑,雨水也把她全身淋湿了,这让她看上去也狼狈不堪。
“你封闭不了,”褚延眸色微沉,“封闭裂缝是一个特殊的术式,不是随随便便能解决的。”
祝酌尘眉头越发紧蹙了:“那怎么办?”
褚延沉默了半晌,却没有再说话。
未等他再说点什么,只见砾覆站了起来,灰白色的光缭绕在了他的周遭,带着他浮上了高空,一层淡淡的薄光从他身上溢散开来。
祝酌尘忍不住抬手挡在眉上,略微仰起视线朝着空中的灰光看去。她能在周遭察觉到一种微妙的力量,若隐若现,不似元气却又如元气般纯净。
“这又是什么招式?”祝酌尘道。四周的雨声嘈杂,几乎要掩盖掉她的声音。
顾年和褚延都能在空中察觉到一抹诡异的气息,宛如一个气息缥缈的神仙突兀地出现在了半空一般。
神仙的力量和黯界人相似,又不尽相同,所以能让所有黯界生灵瞬间辨别出他们的存在。
空中突兀的神力让褚延和顾年心中同时一怔。缚神山里绝无存在神仙的可能,这是什么古怪的术式?
闪电跃过夜空,灰光肆意蔓延开来,往四周铺开了一个巨大的阵。
“扶好他。”褚延把顾年稳扶到了祝酌尘手上,整个人猛然腾空而起。金属质的元气流过他的黑斗篷,在他手中的短镰上聚成一道刃气,猛然朝着空中砾覆所在之处打去。
顾年手指紧叩在戟柄上,扶着祝酌尘的手,轻吸了一口气,便能感觉到肺部如炸裂一般的疼痛。雨水浸湿了他全身上下的伤口,满身的血液染得衣衫变了色,胸口尤为鲜艳。纵使他总是不把伤口当一回事,此时也是不得不承认,他伤得太重了。
他的视线不清,勉强从空中辨认出了褚延和砾覆的身影。顾年咬着牙,定了定神,目光又空中转到了地上的明舴檀身上。
明舴檀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抬起眼,隔着薄薄的灰白色元气护盾结界,朝着顾年咧嘴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疯狂的笑。
祝酌尘看到了天上褚延和砾覆的缠斗,随后也注意到了地上的明舴檀,看了顾年一眼,道:“能站稳吗?”
顾年瞧了她一眼。他此时视线略微有些模糊,大量的失血和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状态极差,全身都在发颤。他尽量保持呼吸平稳,能有多简短就有多简短地应了一声:“能。”
祝酌尘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放下了手,随后退开了两步。她手中长剑一转,破阵子随着她的动作直接放出,直冲着明舴檀面前的护盾结界而去。
顾年运转着自己的元气,快速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他这是属实没有想到过,在他成为神吏之后,有朝一日还在拖别人的后腿。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要是这时候再晕过去,就不是拖后腿,而是直接变成破绽了。
为了集中精神,顾年尝试在空中捕捉裂缝的气息。而这一次,没多久,他便在空中那缥缈的神力中察觉到了浓烈阴气的来源所在之处。
并不远,就在那光劈开的大裂口附近,约莫百步之内。然而他现在要动个一步都困难,更不说要动那么长的距离了。
除非……瞬间爆发。
祝酌尘的剑歌打在看似薄如蝉翼的护盾结界上,竟然没能把护盾打破。她旋即察觉到了空中源源不断铺开的阵,意识到了这阵除了别的什么用处,还能加固这结界。
褚延的进攻速度并不慢。砾覆身上带着神仙气息的元气跟褚延的金色元气不断碰撞摩擦,打了个地动山摇,竟然不分上下。
阵不断铺开。
顾年眯着眼朝着前方看去。就在此时,他已经迟钝的不知多少的感官还是猛然察觉到了背后突兀出现的杀气。
千钧一发之际,顾年猛然提戟而起。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看清了后面袭击他的人。
章祠肃双眼无神,举着长剑险险擦着顾年穿了过去。若是顾年不闪开,这时又被捅了个对穿了。
事实证明,像章祠肃这样并不算太强的修真者,即使对上重伤的神吏,也依旧没有什么优势。
顾年扶戟落地,脚下步履缥缈踉跄,堪堪站稳后,即刻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符,朝着旋身朝着他再度攻来的章祠肃猛然丢了过去。
纸符在空中倏地燃烧起来,在章祠肃面前炸开,几乎瞬间就把他禁锢在了原地。
褚延和祝酌尘的目光几乎同时转向了他来。只见顾年脚下步履紊乱,轻功却不慢——他瞬间踏出极远的距离,穿过雨幕,顺着地面往砾覆背后方向而去。
砾覆察觉到了什么,一招手,地面上未彻底完成的阵生出些许丝线,犹如触手般疯狂地伸向顾年,试图阻挡他的脚步。
然而顾年丝毫没停,倒是尘湮猛然聚集,栏下丝线之后直直地破坏掉了一部分阵,肆意地四散开来,与顾年背道而驰,分开了吞噬着地面未完全铺开的阵。
顾年提着长戟,几步飞踏之后,猛然朝着一个地方刺去。
长戟上爆发出了猛烈的血色红光,术式合缝即刻发动,地上的裂缝剧烈地震动着,几乎是在术式生效的瞬间就被封闭了。
在他的这个举动之后,他能身后的有个沙哑的声音震怒地朝着他喊道:“你在做什么!”
周围有些嘈杂,除却明舴檀那沙哑的嗓音,似乎还有别人在说些什么,顾年听不太清了。他拄着长戟,身形有些不太稳了。
而裂缝一封闭,砾覆的元气瞬间断了源头。他被褚延一掌从空中击到地面,溅起了老高的泥水,被打得短时间失去了意识。
这之后,褚延没有多少犹豫,即刻旋身,到了顾年身边。到这时,他的眉头才是皱得像是苦大仇深了一般,单手稳扶住了顾年,沉沉地道:“顾公子可还真是不要命了。”
褚延没有想到的是,顾年伤到这个份上了,还能在砾覆外露神力的时候精准找到裂缝的位置,甚至轻功还能驾起来去封闭这个裂缝。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神色总算有些变化了,然而却还是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顾年此时才是完全说不出什么话了,他全身散架了一般地疼,几近昏厥。
祝酌尘也提着剑赶了过来,劈头一句话跟褚延出奇的相似:“你不要命了?”
褚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轻叫道:“顾岁安。”
岁安是顾年的字,顾年突兀地听到自己的名字,震悚了一下,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这回倒是换褚延愣了一下了。他垂了一下眸,凑在顾年耳边道:“你且听好我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顾年想抬起手捂住头,手指却只是不可遏制地颤抖着。他费力地望着褚延,却说不出一句话。
“万物之祖者,绪衍也。天地伊始之际,渊定三界,佐衍以庇佑生灵,衍造黯城灵物,曰昼影,曰黯相。昼影以阵为元,召万物以镇八方;黯相以契为元,缔生灵以守四海……”
褚延一字一句地念着,顾年没有听过这段古文,因剧痛而紧皱的面部递给了褚延一个疑惑的目光。
祝酌尘略微挑了挑眉。褚延念的这些东西她从未听说过,约莫是说的一段上古时期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讲的阳界。
褚延无视了顾年的目光,看向了砾覆和明舴檀所在的位置。明舴檀被褚延划开了喉咙也没有死去,他只是撑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的方向,因愤怒而扭曲的面部格外狰狞。
褚延只是看着他,略微停顿之后,把一长段古文缓缓念完。
“……黯相缔焉契与混沌界之灵物,其力相长也。”他念完最后一句,一只手仍然稳扶住顾年,另一只手突兀地一探,在空中展开了一个略大的阵法,猛地朝着明舴檀方向攻去。
空气中仍旧带着那抹神仙似的气息,却已经淡了不少。砾覆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明舴檀面前。
金属质的元气撞上了他灰白色元气,迸溅出刺眼的光芒,朝着四周扩出一道强烈的波,冲得周遭草木攲斜,泥水高溅。
祝酌尘立刻丢出一张树叶,银色的阵法在三人面前顺着叶脉展开,形成了一个短时间的阻挡阵。
明舴檀的声音穿过黑夜和雨幕,狰狞地回荡在上空:“神吏就不该存在!”
一声雷声在天空炸响,伴随着闪电划破苍穹的一瞬,四周飘在空中的尘湮猛然冲上了天空,数量惊人,几乎遮天蔽日。
祝酌尘下意识地看向了顾年。后者却只是眯着眼睛,略微愣了一下,眼中的模糊似乎都要清晰了不少。
“神吏的存在是大势所趋,不是你的一面之词能决定的。”褚延的声音很低。他的斗篷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只是被淋湿了而已,并没有像顾年一般的狼狈,这让他看上去游刃有余。
尘湮跟随着褚延攻击的动作而动,很快,四周大面积的阵被吞噬殆尽,就连瓢泼的大雨也小了不少一般。
众多尘湮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虚影,无数黑色的颗粒从虚影中向四周散开,几乎遮天蔽月般地覆盖。在几次呼吸间,周遭就化为一片可怕的静谧,雷雨骤然停歇,万物像是瞬间失去了生命一般,陷入死寂。
祝酌尘忍不住道:“这是什么?”
褚延收了手,略微抬着眼,看着漫天的尘湮,默了半晌,并没有说什么。
整个地剧烈地震动着,只见尘湮在空中散开,砾覆的身影竟然在灰色的光芒中渐渐淡去。祝酌尘能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是释放了一个什么术式,要从这里离开。
伴随着他的消失,地上跪着的明舴檀也跟着在消失。
褚延目光从天空扫到地面,却没有再出手。镰刀从他手中消失了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金光。
明舴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顾年,自始至终,他目光如炬,盯着顾年。甚至到最后他消失时,递过来了一个诡异而癫狂的笑。
尘湮散开,雨小了。透过重重树林,天边似乎隐隐有晨光显现。
“褚远酬……还真是你。”一个突兀的女声从空中传来,祝酌尘下意识地偏头循向声源,却只看到了漫天尘湮在聚拢。
褚延缓缓蹲下,让顾年坐到地上,抬眸看向空中:“别来无恙。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桐沫。”
空中的尘湮凝聚在一起,化作人型,最终变为一名女子,轻盈地落地。
“有噬万物灵气者,万物皆不可当之,所过之处湮灭如尘埃,是为尘湮也。”
顾年的焉契对象尘湮,桐沫,被唤醒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顾年,由不得叹了一口气,蹲了下来:“你看,我就睡了这么几天,你又在折腾了。”
顾年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
桐沫按住他的胸口,黑色的烟从她手中溢出,覆在了顾年伤口上。她絮絮叨叨地道:“我跟你母亲也是老朋友了,我跟她说要好好照顾你才跟你结了焉契……你倒好,每次出门都在折腾自己。”
祝酌尘打量着她。桐沫很漂亮,动作带着一种轻柔,若是忽略她身上那抹诡异莫及的死气,那可算是个极好的年轻姑娘。她的气质更像是母亲辈的,无端让人感到安心。
顾年嘶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嗓音道:“好了,好了……别这样,桐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桐沫叹着气,目光这才望向祝酌尘。祝酌尘也回望着她,两人目光相对只一瞬,祝酌尘便移开了目光。
桐沫的目光很柔,跟她身上的气息大庭相径,会给祝酌尘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好像她母亲还活着,也会像桐沫这样看着她。
顾年艰难地呼吸着,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桐沫某种意义上像他的亲人一样,多年来只要是醒着的状态,总让顾年觉得头大。她絮叨的嘘寒问暖,跟父母也没什么区别。
褚延站在一边,眉目微垂,朝着方才被中了幻境被控制后,又被顾年放倒的章祠肃看去。章祠肃倒在地上,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了。
祝酌尘轻咳了一声,道:“一直在山里也不是办法……先出去吧。”
褚延收回目光,道:“可有去处?”
祝酌尘顿了顿,略微垂眸,道:“有……我让我的人在山林外守着,我会让他们找到住处的。”
桐沫眯着眼望了一眼章祠肃,沉吟片晌,道:“那个阳界人怎么办?”
顾年抬着眼费力地朝着章祠肃望去。骤雨已然停歇,男人倒在原地,没有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仿佛融在了夜里。
“带他走吧。”褚延道。他把顾年扶到桐沫手上,桐沫轻而易举地把顾年背了起来,顾年手脚抽搐了一下,终是没有抵抗。
褚延望着倒在地上的章祠肃,也不知他透过地上的人,看到了些什么。他沉默片刻,道:“他的烛轴还犹然明亮,生命怕是也还长久……他还活着,算是活人,我也管不了,就交给你们处置吧。”
他大步走到了章祠肃面前,硬生生地把男人从地上提起。
男人并没有昏迷,然而他目光空洞得像是已经死去,身上的生灵气息有些飘忽,褚延怀疑他离死不远了。
祝酌尘沉默地望着男人,片刻后,道:“阁下为何想用自己的命换令郎的?”
章祠肃毫无反应,这让他那刻上了仇苦般的眉目显得有些不协调。
褚延平稳的声音传来:“生死不可换,神仙也做不到。”
祝酌尘望向褚延,随后听到了桐沫轻轻的声音:“若是有幸与上古神相遇,倒也说不定……”
褚延回望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只是道:“先走吧。”
晨光从重重树林中穿出,氤氲的水汽在山林中流转,预示着长夜已然结束。
白昼接踵而至。
古文我写的拉西了,后面如果感觉有什么问题会改,但是后面再说吧。
魂核这个东西,可以理解为一个冷却时长为20年的复活甲(乐),当然它不止救命这一个作用,不过救命当然是最核心的作用。
嗯……提到的概念没有解释的都是不重要的,或者在说是当前而言不重要的,重要的都会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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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六_负创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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