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心动

卢西亚诺打开门的时候,文森特猛地转过脸看着他。他的表情实在是很不好看。他的对面坐着脸色苍白的钟颐,他好像刚刚跟文森特争执过,身上穿着卢西亚诺的衬衣衬裤,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

“怎么了?”卢西亚诺锁上门,快步走过来。

文森特顺了口气。

“您终于回来了。”

文森特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在他告知卢西亚诺发生的一切的同时,钟颐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知道了。感谢您。”卢西亚诺很郑重地向文森特点点头。“您做的很好。”

他侧过头去看钟颐。黑发少年还是低着头。他垂手,轻轻揽着钟颐的后颈,向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让坐在床边的钟颐靠在自己的腰腹上。

“在生气吗?”他轻声问。“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会处理好的。”

钟颐垂着头,没说话。

文森特看了钟颐一眼。

“其实,除了这件事还有……”

“没事。”钟颐突然说。“什么都没有。”

卢西亚诺给了文森特一个“等一下”的手势。然后,他有些强硬地掰过钟颐的脸。

他也许不知道,他看起来很难过。

“告诉我,怎么了。”

文森特看了看时钟。他觉得卢西亚诺在白费功夫。这个少年根本就难以沟通。而时间紧急,他还要教女仆们在戴伦侯爵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他说,有把小刀在裙子里。但那些裙子已经装袋送上送往焚烧炉的车了。车已经走了二三十分钟了,目的地是远郊海边的焚烧厂。来不及的。”

钟颐努力挣开卢西亚诺的手,重新低下头。

“我知道的。我……我没想拿回来。你想太多了。我只是问问。”

钟颐用手推了推卢西亚诺。卢西亚诺没动。

“文森特,女仆那边还需要您费心。”他把手搭在钟颐头顶。“麻烦你了。其他的,我们明天谈。”

“我清楚。”文森特叹了口气。他躬了躬身,把局面留给两人,转身出去了。

卢西亚诺把钟颐捞起来,面对面放在腿上。钟颐又瘦了,裹在宽大的衣服里,像只委屈的猫一样缩着身体。

“那把刀丢了吗?”卢西亚诺捧着钟颐的脸,认真地看着他。

“你说那是我的东西了。”钟颐不看他。

“我没有怪你。看着我。”卢西亚诺有足够的耐心。“是那把刀,是不是?”

“是。”钟颐鼻子猛地一酸。他睁大眼睛,瞪着卢西亚诺。“那又怎样?我弄丢了,那又怎么样?”

眼泪把钟颐的眼睛弄得亮晶晶的。卢西亚诺不知是更想吻他,还是更想叹息。

“我会去找的。”他用嘴唇贴了贴钟颐的额头。他想把钟颐放下去,但是被拉住了。

“很远。而且不一定找得回来。”钟颐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拽着卢西亚诺的胳膊不松手。“别去了。没用的。”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钟颐想。没关系的。没什么大不了。

蓝色的眼睛很温柔地看着他。

“你喜欢那个,是不是?”

钟颐看着自己抓着卢西亚诺的手。他今天受了很多惊吓,应该可以对自己松懈一秒。他想起那把刀上刻着的名字,那是他第一个生日礼物。是他即使没什么拥有的,也被爱着的证明。

他想要拿回它。因为即使能够铸造另外一把一模一样的小刀,也不会是这一柄了。

但他的人生里,不懂什么是任性,也同样不懂如何在爱他的人面前诚实。

卢西亚诺没有等到钟颐的回答,但是钟颐的态度等于一种默认。在长久的相处里,他能读懂他。

“我明白了。”卢西亚诺轻轻摆脱了钟颐并不强硬的控制。他把钟颐放到床上,用被子裹住他。

“没关系,什么都别想。”金发的骑士向钟颐承诺。“就在这里等我。我骑马骑得很快。”

联系阿尔贝托或是信使是来不及的。卢西亚诺蹬上马靴,从马厩的墙上取下缰绳,套给马厩里跑的最快的一匹白色马匹。车子在凹凸的远路上不如马匹快。没时间套上马鞍了。他把外套甩在地上,用牙齿咬着马鞭,拽着缰绳,翻身上马。焚烧厂不近,但还好,雪银很耐烧。

“好姑娘,帮帮我。”

他伏低身体,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马匹嘶鸣一声,踏步冲了出去。

街区在他身侧呼啸。落日慢慢坠入海里。他贴紧马背,秋风灌进他的后领,把他的白衬衫像风帆一样吹起。他感觉不到寒冷,他的心滚烫。

在这个黄昏,有很多人见到了在港区向远郊奔去的这一匹白马。马上的骑手是个金发白衬衫的青年,马跑的太快,金发太耀眼,秋风带走密集的马蹄声,只留下谜一样的背影。没人猜到,马上的青年是新星卢西亚诺·奥兰多。那个总是温和和善的青年太稳重,太不像这个过于自由热烈的骑手。这个青年骑着马从港区呼啸而过,似乎只有丘比特的爱情之箭才能跑得这样急,这样快。在引起路人的阵阵惊呼声后,马匹隐没在被夕阳染红的树林小路里。

卢西亚诺没理会路人。他驱使着马匹,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焚烧厂。马背颠簸,颠得他身体发麻,他下马时趔趄了一下,把工人吓了一跳。

“先生,您……”

“戴伦侯爵府的焚烧垃圾呢?”他把马拉到水槽边栓好。马累得浑身闪着水光,低下头大口喝水。卢西亚诺看工人愣着,把汗湿的额发抓到头顶,露出自己的脸。工人这才意识到急匆匆跑来的居然是侯爵府的秘书先生,赶快跑进焚烧车间。

卢西亚诺跟进闷热的厂房。工人们看见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几人手脚麻利地把放在烈火上的焚烧炉抬到空地上打开,把内里的焚烧垃圾倾倒出来。

灰烬留有余温,热气冲了人一头一脸。工人们用厚实的麻袋在火上摔打了几下,火焰就熄灭了。垃圾送到一段时间了,易燃的东西已经变成灰烬,难烧灼的垃圾也烧掉多半,灰烬里埋着面目全非的物体。

“请帮我拿桶水。”卢西亚诺从边上捡起一把长的铁钳。雪银应当还没融化。他拨开灰烬,小刀的刀鞘已经烧光了,但是刀身还闪亮着躺在灰烬的底下。

工人已经拿了水桶来。他用铁钳把小刀夹出来,扔进水桶里。水被灼热的金属烫得刺啦一声,小刀沉进水底。

卢西亚诺从水里把小刀捞出来。刀还是有些烫的。他借了块手帕,把刀身擦了擦,裹好捏在手里。到这时,他才真正安下心。

“影响你们正常工作了。”卢西亚诺接过厂子的主管递来的香烟,在手里捻着。他没带钱包,给主管写了张字条。“今天多谢你们。仆人们搞错了,把贵重的东西扔了,幸好没事。”

“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没事就好。”主管捏着字条,连连点头。“大人要不要留下吃个饭?”

“不用了,我得赶回去,多谢您的好意。”卢西亚诺又压低声音。“这件事不要声张,不是什么大事。侯爵大人不喜欢有人背地里讨论侯爵府的事。”

“我清楚,我清楚。”主管点头。

太阳落山了。钟颐窝在被子里,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阳光一点点微弱下去。好几个小时过去,他不抱什么希望的想,卢西亚诺回来地这么慢,应该没什么希望了。

也没什么好失望的。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的。不如说,与其这种时候失落难过,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幻想。

是他的错。他翻了个身,把脸闷在床上。搞砸的是他,犯错的也是他。这就是他得到的惩罚。

门响了。他听见卢西亚诺走过来的声音。他不想让卢西亚诺觉得他好像真的会只是因为弄丢东西就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那样闹脾气,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绷着脸抬头去看他。

说吧。钟颐看着卢西亚诺湿漉漉的头发。我准备好了。

他看见卢西亚诺对着他笑起来。

“把手伸出来。”

卢西亚诺走过来,跪在床边。他抬着头,背着手,看着愣愣的钟颐,催促他。

“把手伸出来呀,快点。”

钟颐慢慢向他摊开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卢西亚诺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把用手帕包着的小刀塞进他手里。就是那一把。上面刻着的名字依旧闪闪发光。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卢西亚诺把钟颐的手握在手里。他真的很开心,直直的看着钟颐,浑身洋溢着一种纯粹的快乐和自豪。噩梦好像突然离他远去。钟颐看着卢西亚诺紧紧拉着自己的双手,有处烫得发红的小臂,到他有些脏污了的衬衫,他因为奔跑而起伏的胸膛,薄红的面颊,汗湿的沾着金发的额头,和那双蓝色的双眼。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明明是自己的失误,让他如此辛劳,但那里面并无一丝一毫的抱怨,并无一丝一毫的责怪。那是一片盛满了快乐,安慰和爱的,蓝色海洋。那海水因为钟颐的欢欣和忧伤而泛起粼粼水光。钟颐是带来潮汐的月亮。

他张了张嘴,但无法言语。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他也从未期待能遇见这样的人。他只是个不虔诚的信徒,在情绪翻涌的浪涛里许愿能拥有一颗天使的心来摆脱过去。他从未期望更多。神不理会,神不回答,但卢西亚诺翻山越岭,赐予他一颗毫无保留,没有条件的心脏。

小刀还残留着焚烧炉的余温。刻有自己名字的刃身硌在手心里隐隐作痛。他的心被烫伤了。他的人生第一次,并不因为愤怒,并不因为羞愧,也并不因为委屈而想要流下眼泪。情感流过四肢百骸,从心脏到脊椎都在灼烧发痒。他知道这感受是什么。他从他无能的父亲和脆弱的母亲之间看见过它,也从他惨死的九叔和伶人间见过它。他只是从未相信,这种情感能从他这样绝望,贪婪,自私而贫瘠的灵魂中发芽。

他仔细看着卢西亚诺,那样认真地看,好像自己从未见过他一样。金发青年和之前判若两人,凌乱不堪,甚至可以说并不美丽。但他就是在这样一个卢西亚诺分外狼狈的瞬间,决定把这萌芽的爱情献给它的养育者卢西亚诺。像飞蛾扑火那样,不计成本,不计回报。

“怎么了?”卢西亚诺有些难为情,想抽回手去,却发现双手被钟颐紧紧攥着。“……我的手是脏的,是不是还很冷?”

钟颐说不出话。他努力抑制自己的哽咽,平复自己的呼吸。他第一次发现,他在这个时刻难以披上伪装。

爱也许控制不了卢西亚诺。但爱会成为钟颐的领航星。舵轮拧转,他的航船从此转向,追着星星而去。

他把头埋进卢西亚诺颈窝里。

“我不会再弄丢了。”他揣着跳动的心脏,抓紧小刀,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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