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王储

渡使君则灵,时府命尊之子,生于天之云烟,挽白发,一目重瞳,提三魂九魄灯,往来于因果河,引地界之魂至来世。积恶之魂,修夜坎尊掌之,非常人之魂,则渡使君引之。

——《古语·神庭·十二君》

很久以前季悯就问过他:“为什么你爹还没有立储呢?”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就被燕支听到了,一向温柔和善的师者发了好大一通火,把他们拎到演武堂从未时训到了酋时,连晚膳都没来得及吃。

训了什么其实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腿好酸,燕支好凶,季悯哭得好伤心好委屈。后来燕支端了两碗红枣粥来看他们时,季悯裹着被子躲在他身后,任燕支怎么哄都不肯正眼看他一眼。

燕支没办法,他也没办法,季悯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轻轻拍了拍身后伤心的小团子以示安慰,转头对燕支说:“老师有什么想说的告诉我就可以了。”

燕支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托盘同他去了内殿,灯火摇曳中少年将军轻声说道:“今日这事我是过了火,但我若不罚得狠一点,只怕你们长不了这个教训,皇储之事事关国本,岂是你我能够胡乱非议的,宣怀英,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记好。”

“只要你还是天家三皇子,只要我还是昭武将军,这个位置就注定同你脱不开关系,你若是无心权业,便离得远远的安心等及冠便是,你若是有意于此,便告知于我,你我既是师徒,便注定命系一体,荣辱与共。”

宣凛说:“可我无意夺嫡。”

“我知道。”燕支的声音更低了,火光的明灭下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暗沉得吓人,“可自有人为了那个位置处心积虑,夺嫡之争没有不腥风血雨的,天家最不缺的便是居心叵测之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纵然你无心权势,也会有人借你这中宫嫡子的身份做垫脚石。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什么都没做也会挡了旁人的路,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伸手理了理孩子的鬓发,“怀英,你同其他人不一样。”

“宫中的皇子公主,没有谁生下来便招惹了一身非议,没有谁养在别宫与父母兄弟分离,百姓对你更多的是惧怕,帝后对你更多的是疏离,手足对你更多的是敌意,这世间权利最高之人是和你血脉最亲近之人,也是最陌生之人,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你下手,我不能确定他能为你保留多少怜悯。”

宣凛说:“老师你讲话真难听。”

“跟你说正事呢,严肃点。”燕支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徒弟的脑袋。

“二殿下是个好孩子,但是他和他大哥是一心的,皇长子绝不是良善之辈。我不确定还能在这里留多久,我早晚要回北境去。怀英,为师只希望你和朝辞能活下去,至少活到及冠。”

宣凛问他:“是因为皇子及冠会外封吗?”

燕支只说:“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来接你们。”

燕支隔着光与火静静地看着他,他那时只有九岁,这样的话题对他太严肃也太沉重,他连明日要考察的课文都没来得及背下来,就被要求思考生命和死亡,好在他早熟早慧,接受这样沉重的事实不是什么难事。

宣凛在黑暗里想了很久很久,最后他对他的老师说:“我知道了。”

燕支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他站起身来,在黑暗里笑了一下,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里言笑晏晏的温柔模样。

他走时顺便把外殿里裹着被子偷吃红枣粥的季悯也带走了,宣凛一个人盖着一整床被子难得失眠了一整晚。第二日季悯进宫来见他时依旧活泼开朗,好像昨日的一波三折只是一场梦。

直至今日,时过境迁,披坚执锐的少年将军离开他去了边疆,英气威武的少女来到洛京成了他的姊妹与挚友,一切似乎都在向前走。直到扎着辫子的绿瞳美人又附在了他的耳边,低声说出了那个沉寂了七年的词语。

夺嫡。

宋长煜来时带了一壶酒。

季悯围了个被褥在桌子前写信,宣凛看她带了酒亲自去翻了三个酒盏出来。宋长煜一边给他们斟酒一边感慨:“我再也不说赏梅宴无聊了,今日真是群贤毕至啊,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皇子殿下齐聚一堂还不吵架。”

季悯把信纸折起来放在一旁,“是啊,二皇子的选妃宴,九皇子落了水,大皇子妃动了胎气,三皇子搁那里看热闹不帮忙,丹衡长公主主持了大局。”他换了支紫豪笔,沾了杯中酒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二”“三”“九”“长”五个字,“今天这事,估计和这五位都脱不了关系。”

宋长煜却摇了摇头:“长公主今日进宫是临时起意。”

宣凛奇道:“你怎么知道?”

宋长煜说:“我自己问她的。”

宣凛说:“你牛。”

季悯略一点头,却没有将“长”字划去,只道:“看来长公主进宫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外。”

宣凛看向宋长煜:“你们不是同长公主一道进了偏殿吗,可问出来了什么。”

宋长煜拍手笑道:“好问题,阿季,告诉他,我们问出来了什么。”

“什么也没问出来。”季悯淡淡道,“暗香园宫人本来就不多,今日赏梅宴调了一大半去前院伺候,留在梅林里的宫人,都说是先听到了肃王妃身边的侍女的尖叫,再看到了小洛王在水里挣扎,才去禀告的皇后和熙王,肃王妃怎么到了暗香园深处,小洛王怎么落的水,那群人是一概不知。怀英,别那么看我,我当时和你差不多表情。”

宋长煜懒洋洋地说道:“很荒谬是不是?肃王妃还怀着身孕,她怎么会跑去素来多积雪的梅园赏花?至于小洛王,平时出行前呼后拥多少人紧着他,怎么到了今天他那群内侍宫人全都瞎了眼,把他一个人放去梅园乱跑,还落到了水池里?”

“这件事我问过宣烈。”宣凛蹙了蹙眉,“他说,皇嫂素来好风雅,去梅园赏梅其实不稀奇,至于宣烨,他甩开宫人乱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宋长煜反问他:“你信吗?”

宣凛摇头:“自然是不信的。”

季悯扔了毛笔,嗤笑了一声:“这话拿来哄小孩呢,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

“看来这事熙王殿下也有参与,毕竟今日可是他的主场,偏殿里的宫人不也是他找来的?”宋长煜慢悠悠地补充。

“可是他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宣凛敲了敲桌子,“编出一堆谁都不信的理由,就为了害宣烨,还是肃王妃?”

“信不信有那么重要吗?”季悯反问,“你不信我不信陛下也不信,可是不信这个信什么呢?没有人看到九皇子是怎么跌入了水池里,也没人看到肃王妃是怎么落了红,伪证尚可被推翻,零证你又从何来下手呢?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罪名,可那人敢对九皇子下手,就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旁人没看到,难不成他们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去的梅园吗?九皇子或者肃王妃一醒,不就能问个清楚了?”宋长煜摸索着下巴,问道。

“他醒得过来吗?”季悯问她,嘴角带着笑,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九皇子素来体弱,能挺过今晚都算他命大,至于肃王妃……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太过柔和了,良善有余心计不足,对她的话不要太抱有希望。”

宋长煜打了个冷颤:“你这话可真是大不敬。”

“等会还有更不敬的呢。”季悯弯了弯眼睛,将目光转向宣凛,“你还记得刚刚我给你说的什么吗?”

“事关你我性命,不可轻视。”

他略略点了点头,用手指抹去了桌上的“一”“二”“九”三个字,指向了“三”。“现在大皇子妃落了红,二皇子的选妃宴被搞砸了,九皇子落水昏迷不醒,只剩下一个在现场看热闹,没有任何损失的三皇子了。”

季悯提袖将桌上酒水抹了个一干二净,“不好意思啊,怀英,虽然我们什么都没做,但这场面,摆明了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宣凛看着湿漉漉的桌面问他:“刚才那些话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吧,”季悯拿了信就要往外走,“毕竟什么证据都没有,都是我瞎猜的。”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俏皮地朝宣凛眨了眨眼,“反正过了今晚就知道了,不对就继续猜呗,等死到临头了,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好一个三成,宣凛突然觉得自己好累长大好烦,他说:“那我们还是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

宋长煜突然叹了口气:“谁发了疯一样害了那么多皇嗣。”

“自然只有皇嗣会谋害皇嗣。”季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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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错刀
连载中燕山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