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臣

中宵十五,许华严站在灯笼铺前,指尖抚过一盏鲤鱼跃龙门的琉璃灯。灯影在他青竹纹的袖口上投下粼粼波光,恍若真有锦鲤要从绸缎里跃出,许华严伸手攥了一下,于是锦鲤复归一副悠然之状,专心地漂回铺着小清雪的天街里游弋。剩下许尚书的长子一人站在天街上,影子清凌凌的。

掌柜去捡杏仁饴糖,牛皮纸包捆了三道麻绳递给他,纸包递过来时,许华严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贻糖里掺了新梅花碾碎淘出来的糖汁子。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纸包上,“多谢。”

马蹄踏碎冰壳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许华严没回头,便已从化开的雪水里看见陆寻英绯色的披风和上头金线绣的云纹。

“季棠,天街纵马?”他浅笑,陆寻英甩缰下马,从他身后绕过来,笑得几分无赖,“元夜无禁,好右丞,休去御史面前告状。”

他瞧瞧许华严手里的纸包,“怎么兴起要吃这孩童零嘴?”

许华严不答,冷不防陆寻英一眼瞄见他腰上,除了梅竹双君之外多添了一块玲珑剔透的灰白印石,心下大致就明白了,也不点破,就用随身折扇往起一挑,笑问,“这是什么?”

许华严被他唬了一跳,连忙要用手按的时候,陆寻英已然笑开,抢先替他答了那个问题,“这是寒江涌溪,历来非关中贵胄不能有的藏物。”

他凑近几步,看着许华严骤然从锁骨红到脖子根,“许右丞,这是淮氏二小姐的赠物?”

许华严急着拍开他,手里纸包险些坠地,反沾了陆寻英身上的酒香,“季棠,怎么乱猜。”

“说明我猜着了。”

陆寻英一把接了那差点落地的糖,笑得更促狭,“佳人以宝相赠,以心相许,你就还些糖果,未免太寒酸。”

“……这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许华严声音压低,红色已蔓延至耳根,陆寻英挑眉,“我看不见得,我们许右丞要说文采风流当为天下先,说到儿女事,则是个呆头鹅。”

他伸手捏捏许华严袖袋,“可有锦书相托?我是成日家惯在风月场上做功夫,今天元夜无聊,给你参详参详。”

两人一前一后过穿花门时,一只灰雀自雕梁上振翅飞去,尚书许恪的狸花猫“雪燕”心有所觉,跃上房梁去,脚步轻盈地追赶,接连跳过几从用来代墙的竹子。

许华严书房里紫檀木案上堆积着半尺高的未批公文,砚屏并文房四宝等物,均无半点装饰,唯独笔山上悬着只白玉羊毫——许华严自幼执笔不辍,手骨有伤,现在也用不得毛竹笔,只能是白玉养着。

陆寻英都不消问他淮瑶书信何在,只看案头《永徽律》下压着寒江城独有的洒金素霜,露出“见字如晤”的娟秀小楷。

陆寻英俯身下去细看,羊角灯将他的影子折在砖地上,他抽出那张洒金信笺,凝霜纸簌簌如雪。

“关中风物果然迥异京城,连梅花小楷都带三分刀兵气。”陆寻英瞟他神色,“只是字尾缠绵了些。”

“还来……”白衣君子小声争辩,陆寻英防着他来夺去,已然退至窗边,信纸被穿堂风掀得哗啦作响,“休闹,我与你看看,这鱼传尺素,有没有爱慕之词。”

许华严立着不动,目光止于窗棂,“不过是些讲玄清谈的东西。”

陆寻英没理他,一行一行细,目光止于每一行俊逸神飞的梅花小楷。“金错刀携玉连环,此物终需共胆肝……”

他读到这末句忽然笑了。

“许文光,这可不是谈玄诗句,你以文采纵横成名京中,难道看不出来其中关窍?”

许华严看着他,半晌无话。

“关中京中远隔数百里,这信我不能回。”

陆寻英将信纸平平整整搁在桌子上,从许华严桌子上斟茶递给他,“还是那句话,你要做臣,还是要做人?”

“臣是为人本分。”许华严苦笑,“我何以不知淮二小姐心意,可是如今陛下病重,与关中诸藩联姻,岂不等同结党。”

“就结党,又能如何?”陆寻英骤然逼近一步,迫得许华严只能后退,月色灯影里,他眸子里如有锐锋,让许华严几乎不能直视。

“柳氏欺民,太子年幼,关中雹灾,是三殿下顶风冒雪去管去问,关中念恩也是念他的恩,没有念旁人恩惠的道理。百姓要拜,先拜父母官,强夺民田,毒杀御马,玩权弄术,陷害无辜,倒要受万姓香火,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许华严抿唇的力道很重,下唇压的发白,青瓷茶盏在他指节间发出细碎磕碰声:"我不想做谁手里的刀。"

陆寻英却扯住衣袖不给他走:"就当是为天下。"

夜风掀动他桌上的《永徽律》,不知信手翻到哪一页,"做臣做人只在一念之间——要用臣子本分换个东宫的从龙之功倒也容易。"

阴影里,陆寻英侧脸忽明忽暗,透出种诡异的俊美,他一抬眸,看见君子眼中波动,轻声叹息,"希望你未失本心,还是我认识的许华严。"

他说完这句便不再说下去,两指推着书信划过紫檀案,贡纸与木纹摩擦出细雪般响。

"寒江贡纸有凝霜坚雪之称,此物赠诗,别有用意。你若要复信……"

他话未已,檐上传来利爪撕扯皮肉的闷响,雪燕已得了那灰雀,叼着掠过雕花槅扇,尾巴扬的高,好似耀武扬威。

许华严垂眸盯着案角镇纸的兰花纹,喉结在月光下滚动。

陆寻英瞄了一眼屋檐角的小猫,声音又轻轻响起来,"要是给她回信,印信可用京中的龙泉印泥。一两千金,又有藕断丝连之意……"

他抽身退开,许华严身上熏的冷松香还在两人中间回荡,陆寻英拍了拍他肩头,"别寒了淮二小姐这份心……府里没有的,只管找我来讨。"

他径自回侯府去,进门时瞧见姬暮野的副将姬珑抱臂杵在滴水檐下,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见了他也不招呼人,就点点头。陆寻英披风掠过院里种的梅花树,带起细雪纷扬,正落在他乌皮靴面上,倒像是给这冷面小将添了三分活气。

他止步于积雪的房檐底下,"是你家将军命令你来伺候我——怎么,要驳他的面子?"

姬珑闷闷地回:"末将不敢。"

这神似姬暮野的死样子让陆寻英更想逗他了,他招招手,轻笑一声径自往书房去,“来,给侯爷磨点磨,我要写字。”

姬珑跟着转过博古架时,见那人已褪了绯色披风,月白中衣外罩着鸦青暗纹锦袍,正懒洋洋倚在酸枝木圈椅里,伸手将砚台推给他,很无辜地眨眼,“快磨啊,等着我自己动手不成。”

姬珑走上去握住那块松烟墨,手背青筋暴起,石砚里旋出的墨汁比平日浓好几分。陆寻英偏头嗅了嗅,折扇轻敲他腕骨一下:"墨浓伤笔,心燥乱性。"

"将军常说,墨浓方能透纸。"姬珑声线绷得像弓弦,差点没忍住把砚台扬他脸上。

陆寻英仿佛不觉,笔下不停,眼眸未抬而极专注,忽而转锋勾出凌厉“仁德”二字,那笔迹同方才许华严案头压着的淮瑶手书竟不差半分,连"共胆肝"三字收尾时的缠绵笔意都分毫不差地学了去。

"说到你家将军,他这几日可曾去过什么地方玩玩,画楼歌舞场?"

姬珑盯着案头那玲珑楼阁镇纸,"将军尽忠职守……生活干净。"

狼毫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突然断了。陆寻英抬眼时眸带点促狭笑意,"点我呐?"

"末将不敢。"姬珑低头,"只是侯爷若想探听军报,不妨直问将军。"

“怎么就会这句话,好无趣。”陆寻英忽然笑出声,笔锋一转,在那信末落下萧祁瑾的名字。悠闲地提起纸头吹着墨迹,又将案头朱砂研开,勾成寒江城官印的纹路和铜锈沁色,故意在上头掸上些灰尘,让信瞧着是长途奔波过的样子,瞟一眼姬珑,"改日在我这里好好玩玩,别让他教得像个呆子。"

窗外老梅枝桠被积雪压得咯吱作响,姬珑盯着那人指尖残留的墨渍,忽然想起大漠孤烟里姬暮野擦拭陌刀的模样。

是不一样的场景,可陆寻英专注的眼神,竟一样染着杀伐气。

陆寻英将信纸在火盆上慢慢地烘,袖口露出的腕骨白得透青。那伪造的寒江城官印纹路逐渐浸透纸背,几可乱真。

"这就得了。"他掸去袖口沾上的一点纸屑,起身时往姬珑的方向顾盼,"走,既然你家将军闲着无事,咱们去访访他,省得在禁军营里腌出霉味。"

姬珑按刀跟上,靴底冰碴碾得咯吱作响。穿过三重朱门,忽又停步:"要叫莲湖么?"

"我派他往秦林送年礼。"陆寻英指尖掠过墙边倚栽的枯柳,好似孩童游戏,冰花簌簌,落进他拥着的狐裘披风,"这会儿该到城外了。"

禁军辕门积雪未扫,暮云低垂处,几个卫兵正围着炭盆掷骰子,靠坐墙根底下。陆寻英刚跟领头的校尉通报,给他们点碎银打发他们吃酒,冷不防铁马銮铃破空,柳师信玄狐大氅挟着雪粒子劈面卷来,金线绣的凶兽在暮色里泛冷光,一堵墙一样就拦在了陆寻英面前。

"小侯爷,到此有何贵干?"

萧祁瑾和陆寻英的关系柳师信略有耳闻,这时候说话也很不客气。陆寻英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银线刺绣——禁军年节当值的懈怠他是算准的,偏这该在展元殿陪太子习字的国舅爷……他忽觉后槽牙隐隐发酸。

虽然做臣还是做人,是许华严的终极命题……但陆寻英你这不是在坑他嘛!

注意,各单位一级警戒,随着夺嫡战争白热化小祝可能要一键去下限了。文案里说过姬陆俩人都是“乱世里野心勃勃的藩王”,虽然乱世尚且没到,藩王暂时也还算不上,但是快乐没烦恼的躺赢确乎是不在小祝爽点上的,羞愧地耷拉耳朵.jpg

小祝写所谓的权谋文(其实算不上,我写得很烂,跟大神们比云泥之别),或者说写战旗推演,对我自己来说,爽点何在呢?

在乎道德悬崖上凌空一跃,在乎狂澜中操棋掌舵的极限刺激过山车,对我来讲,“赢”不是爽点,爽点在于折腾,在于一键去下限之后玩命折腾,或拎着下限的底裤走着钢丝继续折腾,死也光彩,活也明艳。

写不写得出来?大概不能,因为水平差,不过意思到了就可以,你们懂的,对于我这种胸无大志的自娱自乐者,开心就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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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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