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挚友

璀璨剑光穿过哀鸿遍野的山林,照亮了负隅顽抗的将士们和雪地冰藏的尸肉残躯,鲜血染红了天地。

“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抱过你了……阿烨,我,我……”

长剑贯穿了姜翊麟的胸口。他歪在东方曦烨肩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曦烨立于原地,右手颤抖不止。指腹摩挲的剑柄处,赫然雕琢着三个字——

“长相忆”

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化作潮水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封封信笺,埋在内心最深处,从不敢轻易窥探。

·

“阿烨,见字如晤。

今日在襄城,小雨淅淅。醉后泛舟于清陵江之上,不甚感染风寒,卧床七日,浑噩难醒。梦中诸多绮丽离诡之事,待归后细细说与君听。此行专程拜师铸剑名士窦长庚,颇有所得,月前亲手打造金剑一柄,名为‘长相忆’,特赠与君。乍暖还寒,幸乞珍重。君挚友辅之谨禀,于承平二十一元月。

“阿烨,见字如晤。

今日在江州,斜风细雨。与兄长巡查滞留外来难民一事,日夜奔波,但不觉劳累。安置难民后独步溪岸,见万家灯火、烟雨朦胧,忆及去岁与君同游上京,半壕春水一城花开。思君,念君。伏惟珍摄,不甚祷企。君挚友辅之谨禀,于承平二十一年槐序。”

“阿烨,见字如晤。

今日在汝阳,雪飘如絮。陪娘亲和几位太太前往樑月山探亲,此处树林稀疏,茅舍简陋,月光也分外清冷孤寂。唯有江岸几枝梅花不怕雪压霜打,倚风自笑。故折枝相送,另赠樑月山祈云观所求平安福,望君收到信时你我已重逢于春日,愿与君共赏春光。君挚友辅之谨禀,于承平二十一年仲冬。”

“阿烨,见字如晤。

今日在少陵,晴空万里。忽而想起与君相识至今,时日已过半数年岁,幸甚至哉。前年冠礼,父兄赠小字‘辅之’,我心欢喜。毗辅,相助也,弼也。愿能长伴君侧,一生忠君、辅君。春日已至,即将返京,盼与君逢。君挚友辅之谨禀,于承平二十二年阳春。”

……

长相忆,长相忆。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相思相见知何日?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

曦烨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轰然倒下。顷刻间摧心剖肝,五内俱崩。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永远离他而去了。

·

十日后。

正月十四,巳时。城门北。

五道口的茶摊聚满了人。摊主是远近闻名的“百晓生”范熙庆,掌握着全京都最新鲜的趣闻奇事。听闻此人经常出入云鬓香影、遍地黄金的天下第一花楼揽芳阁,也不知背后有何方势力罩着。

这日,范熙庆出摊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熟人常客都知晓,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而近日最受京都百姓关注的,莫过于正月初三麓山围剿。范熙庆却道,“今儿不谈麓山,范某要说的这位主子,与麓山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诸位不妨猜猜?”

有人高声问,“莫非乃前日所传明妃娘娘暴毙禁中一事?”

此言一出,群众哗然。京中确有传言,麓山案不久后,明妃暴毙,死因不明,皇室秘不发丧。不少看客猜测,官家被姜氏逆党伤透了心,迁怒明妃。而明妃一死,沧陵姜氏才算彻底被连根拔起。

另一人质疑道,“我听说明妃被贬入冷宫时已怀有身孕,官家怜惜皇子,这才保住了身家性命。如今皇子尚未诞下,怎会……”

范熙庆蒲扇一指,哎道,“明妃腹中之子根本不是今上的,乃是其为与昭元贵妃争宠,与旁人私通孕育的子嗣。官家何等人物,岂会不知?先前留她位分尊荣,因是念及与其兄长姜翊麟的旧情。目下姜翊麟叛变,官家自然不再宽容。”

茶摊登时炸开了锅,“天哪,竟有此事!这可是欺君之罪!姜家还真是‘卧虎藏龙’,个个胆大包天!”

烧饼摊的老妪嘲讽道,“早听闻明妃不得宠,一个卑贱庶女,生母原是姜家主母的洗脚婢,夜半爬上家主的床榻。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初她能入官家的眼,想必也是用尽下作手段。妖媚惑主,比我等平民良家女子更为不如!”

“照您这说法,昭元贵妃还是宫女出身呢,谁又比谁强些?”卖豆浆的姑娘翻了个白眼,“姜家好歹公侯世家,高家算什么东西?”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老妪摇头道,“在高家鼎盛时期,你敢当街说这大逆不道之话?只怕全家都得被拖走乱棍打死!”

官家后宫冷清,只有两位妃嫔,她们的故事却不比任何一朝嫔御枯燥无味。坊间百姓谈及后宫事,站高、姜两派的人数各半,总会争个热火朝天。眼瞅着客人越来越多,茶水小食供不应求,范熙庆乐开了花。

正当时,一辆马车停在摊前,几个身着衲衣道袍的女道款款而至。其间有个姿貌上乘,临风而立,拂尘如野马尘埃,身形缥缈出尘,眸似凛冬寒冰。

她们在茶摊边缘坐下,立即有人调笑道,“连谪仙般的女道长也要下山听范先生说书,先生真是好大面子。”

范熙庆付之一笑,招呼小二给她们上茶,“来者不论身份,都是贵客。几位仙师迢迢千里来,是想听范某说哪段奇闻呀?”

他言谈间颇有深意,倒像暗示着什么。

为首女冠面色冷淡,“范先生请继续,不必在意我等。”

范熙庆来劲儿了,重登桌台,滔滔不绝起来。

·

且说这位明妃娘娘,原是梁国公府的五小姐,闺名‘婉儿’,长得貌美如花、国色天香。承平十六年,随兄姊拜入本朝勋贵创办的明夷书院求学,后在椿花潭会上展露头角,与平阳王之女柔德郡主、国子监庄祭酒之孙女、汝阳侯府郑家独女以及旧尚书府慕家二小姐,并誉‘京城五美’,一时声名鹊起、万人追捧,京都才子多以她们五人为体裁作词谱曲,揽芳阁、群花艳等青楼教坊纷纷效仿她们的妆容打扮、言谈举止,就连梨园戏台上唱的都是以她们为原型编写的戏文话本。

可叹,可叹。"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十年光景,南柯一梦,回首仿佛水中月、镜中花,万般辛酸苦楚谁能知?

这些都是家喻户晓的旧事,茶客们依旧百听不厌。那老妪感叹道,“当年我最喜欢庄家姑娘,温婉大方,堪为我朝女子典范。可惜年纪轻轻染了怪病,早早地去了。"

卖豆浆的姑娘道,"人生无常。柔德郡主最是骄傲自矜、不入世俗,最后不也落了个不知死活、尸骨难寻的下场。"

"还有郑家姑娘,许了个猪狗不如的夫家,幸而老天开眼,叫那郎君半夜酗酒活活摔死。否则,她不知要被折磨到猴年马月去。"

"活着又如何?看破红尘,入了庵堂,一辈子也看到了尽头。"

"玉女观是皇观,寻常尼姑庵岂能相较?如今在麓山上,人人都要尊她一声姒真大师,也算否极泰来,有了善终。"

茶摊西隅,女冠们面色各异。为首那位仍是冷若冰霜,犹如冰窟里出来的雕塑,周遭万事都与她无关。

又一人说道,"怎么没人提及慕家姑娘?"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也不知那人是不是刻意为之,竟一再追问,"诸位只字不谈慕姑娘?难道有何隐情?"

范熙庆默默饮了一口茶,斜眼偷瞥角落里的女冠。

那女冠的脸上总算出现些许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目光始终注视着手里的拂尘,悲凉又怜惜,像在凝望一个相伴多年的旧友。

范熙庆压着嗓子道,"慕家姑娘,惨呐。"

·

慕娆湘,慕家幺女。父亲曾是刑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叔伯皆在刑部任职,长兄任大理寺卿,一家子屡破诸多大案,府上曾有先帝亲题匾额"断案青天"。

然而这样的人家也出了事。受父兄拖累,家族败落后,慕姑娘嫁了个穷举子。穷困潦倒,一贫如洗。但也有人说,他俩本是情投意合,父母在世时也曾百般阻扰这段婚事。当时情景下,反倒是不错的姻缘了。

怎料新婚不久,山匪夜屠象花村,新郎官横死,她被山匪掳走,流落烟花巷,染了一身的脏病。幸而有旧友救济。然她还是躲不过命中劫数。曝尸荒野,鸟兽啃食,被发现时尸身腹部居然被生生剖开,肠子流了一地……

·

“啊呀呀,快别说了,吓死人了!”茶摊女子们皆面露苦相,哀声连天。

京城五美的故事里,最不受女眷欢迎的便是慕娆湘的篇章了。简直就是集齐天下女子苦难的悲情史,话本子都不敢这样写。

"范先生今儿出摊,难道是为了讲这些陈年旧事?"冰山似的女冠突然开了口。嗓音如她本人般空灵清绝,令人魂牵梦萦,却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经她提醒,众人回过神来,连忙催促道,"明妃呢!"

范熙庆的脸色暗了下来,沙哑嗓音不寒而栗,"明妃死得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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