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宁恳求他收陆世微为徒，教授她医术，也算是有了一技之长。
陆世微是他教的最认真的徒弟，如今相遇，他总要留一段时日。
师父如今就住在景云寺的禅房里，今日遇着，实属是意外。
山间雨丝不断，茶香悠然，分开，便是再次的重逢。
……
是夜，星辰明朗。
陆世宁本月的书信才给他们递了回来，陆世微跟师父说了许多，她和陆世宁这些年来经历的一切，师父有些欣慰。
他们都做到了自己想做的。
师父就留在他们家吃了几顿饭。
去年夏日做的几坛青梅酒还留了一些，今年喝正好。
师父闻着这青梅酒的香味，也只是笑。
他去过了不少地方，各地的酒名他也喝过了不少。
今夜，听雨赏莲，品酒吃鱼，倒是个十足惬意的事。
“师父，既然都到了汴京了，往后，不如就安定在汴京。”他是给过她和陆世宁恩惠的人，她当然也会像对亲生父母一样对他。
明商陆也说如此，就留在汴京也好。
“师父既然是医科圣手，不如就来医馆帮着看诊，也是积德的好事。”明商陆给他的酒杯里添了新酒，也是如此劝说。
陆世微这样也更放心。
陆世微的眼神真挚恳求，但师父还是摇了摇头，他这么多年，行走各地，哪里真的安定过呢。
他已经习惯了做浮云。
“这次来汴京，不过也是来看望一个故人。”他暂住景云寺禅房，本是想看了人之后，也就要走的。
这会儿遇见世微，只是一个碰巧。
“你也安定了，有家了，师父也放心了。”师父也是叹气，回想起那个时候遇见他们的时候，陆世微还只是一个病恹恹的小姑娘。
如今再一见，她已经成熟了不少。
“师父当年对我和哥哥的帮扶之恩，世微时时都还记在心里的，一刻也不敢忘。”陆世微眼含热泪，她只是觉得幸运，她还有幸运再遇见故人。
“傻姑娘，记得这么清楚干什么。”师父端起酒杯来尝了一口，青梅不错。
“我们当初不过也是萍水相逢，如今再遇见也只是碰巧，何必这么记挂在心。”师父说笑，他没要求他们回报，他也只是顺手而已。
陆世微只是摇头，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一件小事，但对那时的他们来说，就是改变命运的大事。
“师父之前去游历，想来，也是遇见过不少像世微和哥哥这样的人吧？”她小心翼翼的在试探，万一师父真的已经忘了呢。
他还贪这一口酒，想起过去，也只是长叹一声罢了。
他做了好半辈子的孤云野鹤，自由自在惯了。
要是件件事都还记得，他哪里还能这么惬意呢。
“得见你安好，师父我就放心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往事太多，不必过于计较。
珍惜现在，看着眼下就好。
……
“我住在寺里的时候，听得那里的佛僧说起了你们，你们的医馆为他们捐助了药材，颇有贤名。”
“世微，师父听了很欣慰。”她不忘前志，不忘本心，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陆世微点头微笑，明商陆忽然有些愣，怎么这件事传的这么快。
“师父之前给的教诲，世微都还记得的。”医者父母心，这是她的初衷。
“正好，今日我给你们带了些东西。”师父说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了几本书。
但也有些旧了。
这是师父自己编写的杂医注解，都是他这么多年来，游历各地，将自己看过的病例所总结下来的解释。
这都是他的心血。
这几本书还用一块蓝布包着，陆世微双手接了来，还不明白这是什么。
“我老了，这样的东西，总还是传给你的好，希望我的注解，会对你以后的医学之路有所帮助。”
他知道陆世微没有放弃自己的医学事业，也很是高兴。
更可赞，他们夫妻俩都是医者善心，如今有这般贤名，他很乐意。
“师父？”陆世微还在翻看着这上面所写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是他的心血，她哪里敢承受。
“师父真的愿意？”这样的东西，对于她而言，比金银珠宝更为珍贵，如此份量，太难得了。
“你我师徒有缘，既有如此善心，我当然愿意给你。”师父笑着看着他们俩，希望他们俩能尽力将这几本书中的效力发挥作用吧，至少证明了，他也还有些用处。
“希望能在我离开这世间之前，我还能听得汴京陆姑娘和明公子的医者善名。”这是他曾经的志向，如今也便只能托付给他们了。
陆世微收了东西，止住了眼泪，起身来，跪在了他跟前。
陆世微给他磕了头，如此大恩，她一生难忘。
他是她的伯乐，是他改变了陆世微的命运。
“师父大恩，世微没齿难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世微，永不敢忘。”陆世微的眼泪滴在了地面上，明商陆赶紧来扶起了她，跟师父道了谢。这样的东西对于他们医者来说，可是珍宝。
“师父放心，我们一定会潜心研究这其中的精妙，不辜负师父用心。”明商陆跟他做了保证，他们不会忘记的。
他自小也看过了不少的医书，当然是明白这几本书的含金量。
陆世微再给他倒满了酒，敬了师父三杯。
院中雨声不断，雨滴打在了那莲叶上，惊扰了莲叶下休憩的鱼儿。
酒香未散，酒醉朦胧，一瞬之间，忘记了，今夕是何年。
……
八月游湖正好，湖中亭中，还有花魁姑娘唱曲。
师父在汴京留了一阵，也说要走了。
他习惯做浮云。
今日天气好，用了饭，明商陆和陆世微特意来送了送他，虽然他们已经劝了他很多次了，但师父主意已定了，他们也再说不得什么了。
太阳有些大，明商陆给他们撑着伞，陆世微看着他拿着包袱要离去的样子，还是不舍。
他们已经给了他一些钱，师父笑着也说，不要多了，就添了酒钱。
这里卖的桃花酒也还很不错。
他还拿着一个酒壶，很是自在啊。
“师父要去哪里？”陆世微追问了一句，她若是得知了他去哪里，她还可以写信给他。
师父抬头来看了看这山上的佛寺，看了看这晴好的天色，淡淡一笑。
“去江宁。”
“去找你哥哥。”找他玩一阵，也甚好。
陆世微一听着是江宁，也很高兴。
“那好啊，让哥哥帮忙照顾师父，世微也就放心了。”陆世微笑的正舒朗，师父见她这高兴的样子，是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高兴他去找陆世宁还是只是因为她哥哥。
“我会替你向你哥哥问好的。”师父逗了逗她，陆世微赶紧道谢。
时辰也到了，他举起一把伞也就说要告辞了。
陆世微上前多走了一步还想再送送他，师父头也不回，只是大声朝身后的人说了一句不送。
他已经潇洒离去了。
陆世微也止了步，还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他牵着一头驴，唱着歌儿，正安逸呢。
明商陆还等在她身边，多说了一句。
“师父很惬意，这样自由自在的，也很让人羡慕。”或许隐世的高人都是如此吧。
活在红尘中，却有世外之心。
“是啊，师父一直都是如此。”陆世微已经没看见他的身影了，不过，见着他精神还好，身体也还不错，也是放了心。
“太阳有些大了，我们回去吧。”他们该回医馆去了。
陆世微点了点头，他们是该走了。
“今天我们去买鱼吧，回去我给你做鱼吃。”现在明商陆这做鱼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都这个时辰了，鱼市早就关门了。”陆世微倒是还记得时间，都这会儿了，哪里还有新鲜的鱼卖。
“哦，也是。”明商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总还要去买些鱼干，要不然黄薯它们吃什么？”
“嗯。”陆世微也还记得它们，是该给它们带些吃的回去。
他们俩坐上了马车，就要回城去。
陆世微掀起了车帘来看，夏日里，汴京风景正好，生机勃勃的，一派绿意。
……
汴京城内，还有不少的安济坊，这是朝廷设立的福利机构，病人在这里可以获得免费的救治和伙食。
最近入了秋，这天气变化得太快，不少的人都得了风寒。
陆世微和明商陆这个医馆虽也不是很大，但到底还有些剩余，在汴京里也还有些名气。
明商陆最近都在忙着采办药材一事，他们俩做主，还分发了一些给安济坊。
虽然朝廷肯定也是不缺这些的，但到底也是他们的善意，安济坊也没推拒。
今日陆世微跟着楚娘子出了一趟视诊。
她跟着楚娘子一直也在学习医术，如今对于女子内科看诊，也是多了些本事。
今日受邀，是去了梁远候府。
陆世微直走到了侯府门前，看着这侯府的名字，是才想起了之前说过的一件事。
但她也只是缄口不语，跟着楚娘子身边，由着里面的人引路，才见到了今日要看诊的夫人玉面。
楚娘子也是想带着她出来见见，多增加些经验。
侯府偌大个地方，一不留神，就可能会走错路。
陆世微和她身边的侍女一直紧紧的跟在楚娘子身边，在来之前，她都还不知道到底是谁看诊。
她想问一句，但又觉得不合适，还是住了口。
陆世微跟着前面引路的人进了一个待客的正堂，等着她们打完了招呼，陆世微才是见着了这位夫人的真面。
上头坐着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夫人，还有一位更年轻的女子就站在她身边。
容貌姣好，衣着非凡，但看着似乎是精神不大好。
“这是梁远候夫人，世微，见过夫人。”楚娘子稍稍转头来看了看她，示意她该行礼问安，不能没了规矩。
陆世微也乖巧的问了好，还没坐下，这夫人已经先开始夸了。
“之前便听说了陆姑娘的本事，如今再见着了，也是觉得亲切。”这波话，倒是说的让世微心生疑惑，她好像没有见过这位侯夫人。
她点了点头，候夫人招呼了她坐着，见着她，是个娴静的姑娘。
“夫人谬赞，世微不敢当。”该保持谦逊的，还是得谦逊。
“夫人这话，我们不敢当。”楚娘子打了圆场，陆世微还年轻，虽有本事，但经验少，还是得再培养一番。
若是她们明家能再出个医科圣手，也是他们家的福气了。
陆世微是个可塑之才，又有这个心志，楚娘子当然也愿意再扶持她一把。
“今日登门看诊，不知道，是给夫人看诊呢，还是给谁看诊呢？”楚娘子也不再多寒暄，还是直奔了主题，她们是特意来看病的，也不是来说闲话的。
候夫人打发走了正堂内的其他侍女，叹了口气，是看女子内科，却也不是来给她看，是给她这位新媳妇看的。
候夫人这般解释，陆世微和楚娘子也是明白了些。
“女子在闺中不便，总有不好言说之处，所以今日才特意来请楚娘子来上门一看。”候夫人如此解释，她们都是女子，当然是明白。
女子在家中，总有不便之处。
“那既如此，那便开始吧。”楚娘子转头看了看世微，她得了意思，从侍女手上拿过了医箱，正等着她们的话。
侯夫人示意她这个媳妇带着她们去里屋看，这里也不大方便。
陆世微跟着楚娘子也跟了进去。
……
在梁远候府待了也有快一个半时辰，天色都晚了些，楚娘子和陆世微才出了侯府。
陆世微身上还背着医箱，还在想刚刚的事。
“世微心中可有把握？”楚娘子在问她，陆世微缓了缓神，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这也不算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不好开口吧。
“待世微回去，开了药方，再来问问婆婆的意思，您便也知道世微说的是不是正确的了。”陆世微说的客气，楚娘子见她还是心里有主意，也还是放了一半的心。
“婆婆今日特意带上世微，就是为了这个吗？”陆世微想起了刚刚候夫人说的话，她如今在各家之间，已有了些名气，今日，未免也是故意的。
“怎么？你是在担心什么？”楚娘子还不解，现在又没有外人，自己得了两句夸赞，也该高兴啊。
陆世微低头，没有多说。
“世微，我可明确告诉你，我就是要将你培养成一个名医，继承明家大志，所以，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可承受。”
“我们应该有这个信心。”
“你也明白了，男子医科与女子医科总有不同之处，其实，现在，也很需要像你这般有天赋的女医的。”楚娘子还在给她解释，其实道理她都明白。
陆世微点了点头，她会努力的。
“嗯，世微都知道了。”楚娘子见她还是明白的，也笑了笑。
“你和你哥哥都一样，都是人才。”
“也是我明家的福气。”楚娘子还在夸她，陆世微只是微微一笑，她哪里敢当。
如今她跟楚娘子不仅还是婆媳关系，有种还是师徒关系的意味。
马车已经走过了一阵，陆世微先回了医馆。
南星还留在医馆帮忙，告诉了她，明商陆还没回来。
她点了头，放了医箱，先去歇了歇。
……
忙过了今秋，药材储备的事也已经办妥了。
明商陆归家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他才是刚一进门来，便有人去告知了陆世微，她还在点香，听着侍女来报，她点了头。
回来了就好。
她也放心了。
明商陆直接回了正屋来，一进屋来，他便闻见了一阵香。
好似是梨香。
明商陆放了衣裳在椅上，走去了她的身边。
他逗了她，陆世微只是推开了他。
她还在点香，要专心。
“哥哥上个月来了书信，他说，他和嫂嫂去看了鹤白山的梅花雪。”
“哥哥作了画，嫂嫂作了诗，你要看吗？”陆世微转头来问着他，明商陆低头一笑，又道，
“我想先看你，再看画。”他这甜言蜜语，陆世微可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精进了。
“嘁，我又什么好看的，还是看画吧。”陆世微就要站起身来，明商陆却抱起了她。
“诶，你干什么？”陆世微被他这样给吓到了，他抱着她，眼神还没错开。
明商陆亲了亲她的脸，她的脸还有热，陆世微脸皮薄，她推搡着，他还是赶紧放开她的好。
还好，这会儿屋里没有其他人，要不然，她怎么好意思。
明商陆却没多管，他亲自己的娘子又没做错。
“下雪了，我们出去赏雪吧。”
汴京内也下了好大一场雪，白雪覆盖，甚是有另一派情趣。
“现在外面冷得很，都已经天晚了，现在出去小心着凉。”陆世微还拍着他的肩，现在出去可是要受冻的。
明商陆却也听话，还是放下了她。
“心疼我？”明商陆还在打趣她，陆世微昂起头来看他，直接点头，她是心疼他，明明他看着都已经很累了。
“主要是，我怕你传了病气给我。”陆世微再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明商陆低头藏笑，她是什么意思，他当然还是明白的。
“哎呀，你去换衣裳吧。”陆世微推着他进了里屋，明商陆转头就吻上了她。
屋内还如暖春一般，他闻着她身上的梨香味，满是沉沦。
“明天我给你扎雪人玩？”有刻停顿，明商陆低头还看着她的眼睛，陆世微按着他的肩，没立时回答。
不过，他知道陆世微很喜欢雪人。
他还要说下一句，陆世微却又揽上了他的脖颈，含着笑，再吻向了他。
他回应的热烈，陆世微也足够沉浸。
他今夜回家的时候，路过一个卖灯的小摊，还买了一个兔子灯。
他看着那盏兔子灯，心里生了无尽的暖意。
他当初就是因为一只兔子，才和陆世微有缘分相识的。
“明天我再给你去买兔子？”明商陆最后再问了一句，陆世微只是笑，他怎么还这么可爱。
“好啊。”
“明天去买兔子。”她握着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暖，她没有一点凉意。
“换衣裳。”
“好的。”
……
屋内明灯雪中仍亮，尽是满梨香的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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