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断然不敢不问陶师长的意见便擅自作主。”卫凌光略过后一句话温声答道,“只是这一桩事已有严总督发了话,我不能不来执行。”
“严襄!你还有脸提严襄!”陶有为火气噌一下窜上来,两步跨到江铎身前抬起食指对着卫凌光鼻头,“她一个——”
“陶师长,”卫凌光伸手轻轻把那根指头按下去,“辱骂上司和同僚是不被允许的。”
“不被谁允许?谁定的规矩?”陶有为一时间更来气,向门框狠狠拍了一掌,“姥子在家里爱骂谁骂谁!倒是你,——”
“有为。”江铎忽然拍拍她的肩膀。“对你的维护和照顾,我不胜感激。只是既做卫师长的属下,不住得近些多有不便。你与令堂招待我这么多天,我不应该再多叨扰了。”
“为什么呀!哪里是叨扰了!”陶有为又惊又疑一下哑了火,“我高兴还来不及呐!”她眨眨眼睛望着江铎,却见对方摇头笑道,“又不是见不到了。我们休假时候再爬山去。”
“好吧。你乐意就成。”陶有为垂头丧气点点头,眼光扫到卫凌光又发起狠来,“你!别得意!严襄干出这档子事你还做狗腿子做得欢,两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大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
江铎接过一把伞撑开在头顶。原本柔和绵密几近无声的雨打上伞面,立刻噼噼啪啪响若落豆,穿胸贯耳,无比喧哗。
雨落整夜,次日清早依旧不停。
江铎别无它法只得把那白马牵出厩来冒雨行路,到了茶社牵入厩里细细擦过一遍,回身便见有人已站在门前。
“你对它倒是爱惜。”连嘉佑抱着胳膊靠在门口,“十五年冬季的哑客人,你要的记录我找到了。姓许名无病,备案时为长春楼乐伎,现木匠,家住炒米胡同。”
“辛苦掌柜。我们进去谈么?”江铎拴牢了马走到她身边,为她头顶撑开一把伞盖。
“得了。”连嘉佑由她撑伞,迈步走到院中又轻嗤一声。“你要的东西我都原原本本告诉你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不就是见了报纸上消息便放不下心,想来找我问一问么?”
“连掌柜聪明,”江铎微笑颔首, “我丝毫不敢糊弄。”
【弯身近,把袍开,要试明堂郦相台。这一个,缓缓揭开衣服起;那一个,轻轻搬过小腿来。将欲伸手脱靴落,忽闻叱喝平地开。】
“店里还演《再生缘》么?”江铎回身掩了包厢门,舞台灯光声色立刻细暗下去,那主角唱功却是上乘,一字一句依旧无比明晰。
【呀!大胆宫人!趁人之醉近我身便罢了,怎地还欲动手动脚,狎亵起来!
惊雷乍起平地滚,走兽奔逃鸟啼哀。都氏美儿容失色,苗人抖索若糠筛。原因风流郦元宰,假寐多时醒转来。怒冲冠,满面春色皆褪尽;威镇海,一双铁目自含嗔。】
“近日抽不得空再改新戏,这一出反响又好,”连嘉佑慢慢啜了一口茶水,“也便接着演了。”她放下茶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笑。“前几日有客人把这最末一出看了三遍,回家便撂了挑子,再没伺候她老娘老爹。”
【话说这成宗男帝,心忧不止,暗命宦男近处等;太后国母,切盼难捱,巧偕宫人侧旁听。石砸犬吠宦男出,磨停驴叫中宫来。千双耳,千对眼,齐齐朝向亭台里,拢拢对准郦保和。少年元宰冲冠怒,冷笑出,弯身抬腿脱靴来。只见那,双脚俱皆有袜穿;新簇簇,白绫绢袜锦沿边。男帝一见心大喜,中宫玉面如死灰。】
“那是好事。”江铎静静听了一阵戏码,忽然抬头笑道,“连掌柜从前做主编,如今改新戏,前一样笔锋纸锐后一样润物无声,不论哪一样都远胜百级浮屠哪。”
“我算是瞧你明白,”连嘉佑哼笑一声,“无缘无故把人夸得天花乱坠,接下来必有所求。”她按着茶盏沉吟一阵,敛了容色抬头看她。“北方晚报的报社,我并不曾在其中供职;不过,若我猜得不错,那报社必定同我进过的报社一般鱼龙混杂。”她说着便笑了一笑,笑里意味不明。“细心挖其污点,必不会空手而归。”
“掌柜的意思是,”江铎跟着她面上春风也微微一笑,“与其自证清白,不如还治其身。”
连嘉佑点一点头。“不错。若旁人质疑什么你便坦白什么,直坦白到小时候用过几块尿布也不得终结——对手倒能一身轻松,优哉游哉看你笑话。”她又摇一摇头,“何况谢杉那人哪有什么清白可证?比起实事求是,报社向来随风而行。旁人买通报纸污你名声,你便如法炮制把泥水泼回去就是。”
【我明堂郦丞相眼明身正,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铁面无私做宰辅,鞠躬尽瘁为黎民,三元连中登桂府,座下桃李自成蹊。病疾初痊朝未理,先入宫来画观音。孟老男损我清誉,梁老男辱我威名,皇甫牠父男二个,更兼是观人以马眼格物以驴毬!一而再,再而三,可听过那再一再二不再三?啊陛下,我是你大青的宰相,还是牠闲人的玩物?若这帮老贼不死,便是你的大青要亡!】
“还有一条。”连嘉佑端起茶来尝了一口,提壶兑入一注滚水,放了银壶,又支着身子瞧她。
“报社总部虽设在京城,其印刷厂却处处坐落。你那朋友若能寻到晚报在望城的工厂,混进去弄些乱子出来,叫印发报刊出些谬误,那报纸失了信誉,谣传自然不攻而亡。”
【明堂一怒镇四方,男皇身胆亦微凉。千般数落万般责,件件真来桩桩当。孟姓龙图老昏聩,自家女儿认不明。皇甫国舅性胡狂,缠纠师长死不停。保和郦相纵仁恕,荒唐烦扰也难谅。皇亲国戚仗人势,当朝宰辅正朝纲。二者孰轻与孰重,男皇心内尚有常。当朝下旨不容抗,如何治罪任明堂。皇甫父男闻此事,惊慌无措神无方。急急赶至郦相府,一跪不起三日长。天寒霜打风吹雪,不敢起身披衣裳。声悲泪垂全无法,身寒体僵心悲徨。三日后,满门问斩菜市旁。】
推开厢门时候,台上正演到一雪恨仇。
一众仇敌七七八八倒成一片,红绫飘飞、白绢遍地,只主角一人屹立当中,刀光雪亮,威仪堂堂。
方括号内容是我根据《再生缘》情节自己写的,可能不严谨但是骂爽了,看个乐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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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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