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密室,第一要务就是藏匿。要隐秘、狭仄、不见天日,才能没入建筑一角,不留影痕。
一人尚可略微活动,两人初见拥挤端倪,三人同时入内,谁都再别想着好好呼吸。
显然左右那俩家伙根本不这么觉得。
江铎绝望地展了展肩臂,不出意料戳中两块腰窝。
右边那块猛地一颤,向后缩了缩,“干啥!戳得我痒痒!”
左边那块不退反进,更没骨头似的往她肩上一歪。“怎么?”
江铎深吸一口已经变暖的空气,觉得这气热得让她心火更盛一级。“尊敬的陶师长阁下、尊敬的谢局长阁下。”她咬着牙让吐字保持最后的客气,“可否敬请您二位稍事注意自己的龙体,带它离开鄙人借来的寒舍?”
“唉。这孩子想我们想傻了,说话都颠三倒四。”谢杉怜爱地伸手抚抚她的胳膊,又娴熟地在她一掌抽来之前及时撤离,“思念成疾呐。啧啧。”
“挤着你了是不?”陶有为倒立刻反应过来,嘿嘿一笑道,“但是多好玩儿啊。你要给我们下的命令还没说呢,让我再多待一会儿嘛。”
江铎在两人热切的目光里闭上眼,微微向后一仰,接着长叹一声。“那就说正事,”她睁眼瞥了陶有为一下,“你的事处理好没有?”
“当然啦!”陶有为得意地晃晃脑袋,“把话编得这么没谱都敢传出去,真当大伙都跟她一样脖子上顶个烧麦啊?”不等江铎回话她又抢道,“我知道你要问我怎么办的。这多简单!不是说我把姓陶的玩意当亲戚,所以你杀了牠,我不高兴么?那我亲自杀几个不就完了。”
“我几个姨家里正好还有俩男的,我专找牠们过来,当着大伙面枪毙了。枪毙完,我叫她们谁还不信我的站出来,”她故作神秘地一顿,兴奋道,“结果一个站出来的都没。”
“听你这架势怕不是要把站出来的一块儿枪毙掉,大伙哪儿敢呐。”谢杉闻言微笑,一边摇摇手指,“只是一样:你既然一下抓来两个,怎么还不玩点有趣儿的?要我说——”
“谢杉——”江铎瞥她一眼。
“你不是有把左轮手枪么那就别装子弹但告诉牠们你装了一颗叫牠俩猜个拳谁赢谁对自己开枪等到开完一轮了你再把两个全毙掉。”谢杉对警告恍若未闻,报菜名似的一气说完,才笑嘻嘻地合掌朝江铎拜了两拜,“都怪我嘴太快一不留神刚好讲完了,对不住对不住,有为你就当没听见哈!”
江铎在两人沆瀣一气的笑声里仰头望天,只望见不比谢杉头顶高的暗室房顶。
“你们两个。三日之后就是卫凌光生辰,你俩到底还要不要给她庆生?”
笑声戛然而止。
“给谁?”“庆什么?”两道声音同时拔起,骇然的尾音在她耳边回荡。
“给卫凌光庆生?”陶有为猛地一甩脑袋,“就她?我就是给阿毛办生日宴也不可能给她庆祝生日!”
“庆生。”谢杉懒洋洋地笑了一声,“庆她老子的忌日还差不多。”她一头倒回江铎肩上,“你是这个意思吧?”
“你去见她的时候怎么说的,她又同你说什么了?”江铎罕有地并没甩开她的倚靠,不答反问道,“可瞧得出她自己的心意如何?”
“心意不心意的先不提,人家可把我当鬼逮着揍呢!”谢杉闻言立刻来了兴致,一挺身离开江铎肩头,眉飞色舞道,“左一记勾拳右一脚飞踹的,打得我根本分不出神来求饶。”
“结果一听你的名字,当下拳头也不抡嘴上也不骂了,啧啧,泪光闪闪地要给你报仇呢。”她正说到兴头,被自己逗得愈发投入,得了江铎瞪来的第二眼依旧滔滔不绝,“你就是老对自己在人家心里的分量没点数,要不怎么——”
“你故意装鬼吓她,还引诱她陪你打架,玩够了才拿我的名字激她,要她同意你所谓 ‘报仇’。”江铎熟练地把谢杉那连篇鬼话翻译成真相,打断她的表演,“那就是说,她已经基本把你当作同盟。”
“切。”谢杉住了口倒回墙边,颇为不爽地挑挑眉毛,聊作默认。
“既如此,若不出意外,到时候她即使面对母亲,也应当会站在你们一边。”江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卫凌光的生日宴将有不少重要人物列席,少不得引来几家报社的记者。我所谓 ‘庆生’,不过是请你们利用这场宴会完成两件事。”她略一停顿,“在我开始分析计划之前——有什么异议么?”
她一转头只对上谢杉唇边意味不明的笑,这才想起来另一个人似乎沉寂得有些太久了。
江铎顺着谢杉的目光转过头去。
陶有为依然保持着满面的大惊失色,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老子?什么老子?卫凌光有个妈?怎么就我不知道?”
“嗨。江铎不也是怕你不会装模作样,知道了真相却在她俩面前流露出来,容易打草惊蛇么?”谢杉把最后一块奶油烤鸡送进嘴里,配了口橙汁咽下去。“瞧你那天听完之后那表情。我看便是朱佩蓉,再苦修十年都演不出来。”
陶有为气鼓鼓地拿勺刮了刮碗底。“我好歹还是京大剧团的成员哪!要是我演技不好,那回在悬崖上卫凌光能被我唬住不成?”
“谁说你演技不好?不过是江铎体谅你性情最真,若知道这层关系还得日日同她俩敷衍,徒增烦恼不是?”谢杉悠哉地放下叉子,起身走到门边。“老家伙不会别的,倒是会挑饭店。这家西菜做得不错,我再要一客板栗兔子去。”
她伸手搭上门把,还未用力,这门忽然砰地一声向内而开。
有人匆匆走入,又回身将它关严。
“辛苦两位陪我作这诸多准备,”卫凌光才一进门便扶着墙柱深吸一口气,待呼吸均匀些,才重新抬起略显苍白的面庞。“凌光感激不尽。从前多有误会,是我先入为主,往后——”
“打住。如今才什么时候,你便同我们说这些?好歹得等到大事圆满,这功成名就的感言才好发表吧。”谢杉亲亲热热地挽上她手臂,扶她坐到沙发边缘。“今儿你是寿星,宴会又还没开始,千万别瞎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热的触感由手臂盘旋而上,刚刚止住不久的泪水立刻又濒临决堤。
她从前到底是如何活在这世间的?
为什么观人善恶不辨,遇事是非不明?
为什么如今才由蒙昧睁眼,才见神仙是魑魅、歹徒是英雌,为什么她恍然之时斯人已逝?
为什么一旦跨出脚下这一步,往日一切都忽然可笑且模糊?
眼前模糊一片,卫凌光抬手想不动声色地抹掉泪水,双手却抬不起来。
她微微一怔,这才觉出身边的手臂并没适时收起,而正悄无声息地环过她后背。
“陶有为!就现在!”这双手臂猛地收紧把她压在原地,一手向上把她口鼻捂得严严实实。混乱中卫凌光只觉什么湿且热的东西蒙上头脸狠狠一蹭,接着所有束缚又猛然移开。
她愣愣地靠在谢杉怀里,看面前的陶有为抖抖毛巾,从一块黑迹旁边,捏起两小条东西。
“你——你们——”方才被禁锢的效果后知后觉地找上门来,她忽然天旋地转、呼吸不畅,面颊被热毛巾蒙住又放开也像河鱼离水,平常的空气扑面只觉冰冷又粗糙。
卫凌光挣扎着起身踉跄到门口,双手一撑面盆架,支起上身勉强凑到镜前。
宽额、细眉、无褶的丹凤眼。
长鼻、削颊、色淡的薄嘴唇。
太久没有直视过这副模样,她头一个念头竟是自己在做梦,不然如何能见到数十年前的母亲。
“哎呀。”熟悉的声音把她从梦幻拉回这间宴厅附近的客房,“果然人到二十岁依然并没定型,卫师长倒比大学还更像总督几分。”
方才惊骇多么深重,此刻的恐慌只会更上一层。
卫凌光微微发着抖背过身去,不敢问也不敢回想她们到底是何时知晓,又何时起这念头;她只敢拼命思索她们到底为何目的而做出此事,一面本能地伸手探入内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把碳条和胶布抓出来紧握在手心。
“卫师长在掏什么?生得像总督是什么无比丢人的事么?”谢杉悠悠的声音继续回响,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关怀、兴奋或仇恨,“不愿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承认自己的母亲,难道是因为恨她么?还是因为她恨你呢?”
卫凌光不回答,只是沉默地回身再次面对镜子,举起微颤的手,把碳条对准纤细的、属于年轻严襄的眉毛。
湿润的皮肤挂不好墨色,卫凌光几经尝试,终于让一边眉毛回到她熟悉的宽度。她放下手臂用另一只手接过碳条,还未举起却在镜中见到陶有为一个箭步上前伸手要夺——
然后被谢杉猛地拦住。
“随她去吧,有为,就当我们瞎了眼。”那声音像皮球泄了气,从圆滑悠哉猛地变得疲惫褴褛。“她愿做懦妇,我们管不着。我原本就不擅识人,只可笑那位素来运筹帷幄——”
碳条猛地一抖,从眉头断掉一截。
“你别说了。”卫凌光嘶哑地开口。
“那位素来运筹帷幄,却也犯此错误,果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哪。倘若她地下有灵——”
“别说了!”卫凌光颤抖地撑着铁架,朝镜中人怒道。
“倘若她地下有灵,会不会感叹自己也有失手的一天呢?”字字句句,横撇竖勾似乎突然有了实体,从那人口中轻描淡写地吐出来,浓墨重彩地碾过她心脏。
短兵相接时招式之间尚且可以喘息片刻,可说话人根本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我替你自罚一杯啊,江参谋。你写信同我提起她的时候,见面同我称赞她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一天呢?听说你死时甚至让人遍寻百里无有尸首,江铎,你的魂魄会在衣冠冢——”
“给我闭嘴!”卫凌光大吼一声踹翻了面盆架,在丁零当啷的响声中转身一甩手把碳条狠狠地扔出窗外,接着看都没看身边二人,两步跨到门边。
她带着迎接万死的决心握住门把,好像那门为她挡住的是天灾海啸。
接着门被猛地拉开,卫凌光向前一步,跨入汹涌浪潮。
[锁]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彼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