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村民李霸地没见过,但他是第一个迎向常欣的人。
“巫女大人来得真巧。”
他将火把朝旁一挥,照亮了堆在一旁的空箱子。
“我们正在看这帮魔人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对了,大家伙看过之后,都觉得那个带头的留下那几包药草还能卖点钱,巫女大人您看——”
“丁阿叔!”
常欣的声音都在颤抖。她大步上前,夺过丁阿叔的火把牢牢攥在手里。
“你怎么能这样!我不是说,让你们等我回来,谁叫你私自……不准往外搬了!”
她狠劲推了从丁阿叔身旁走过的一名青年人,他胳肢窝里夹着一卷拆出的被芯。那青年人没见过常欣发这么大的火,犹豫着将被芯放了下来。
李霸地提起带着剑鞘的剑抱在怀中,立在魔人居地出口,不许任何人通过。拿着东西的村民们很快聚了过来,他大概点了点人数,不过两百多人。
阵仗倒是大。
不过,他们手里的物品基本上都是农具和家具。锄头、扫把、铲子、犁,有个人还抱了一摞扬米的竹簸箕。
看起来,比起金银细软,他们更想回收还能用的工具,方便日后劳作生活。如果魔人们当真走了,这样的回收好像也无可厚非。
可惜没有如果。按常欣刚才说的,他们这是擅自行动,于魔人于常欣都不好交代。李霸地不愿意轻易伤人,他调动周身内力释放威压,让那些尝试偷偷翻越山坡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围住李霸地的村民们眼见副盟主在此,一时谁也不敢冒进。他们举着的火把,照亮他们脸上的疑惑不解:
我们只是拿走魔人不要的东西,盟主何必动怒?
人群后方一阵骚动,常欣拽着丁阿叔的胳膊来到李霸地面前。她银牙紧咬,眼中隐隐蕴藏怒火。
“当着副盟主的面,你说清楚!”常欣将丁阿叔的胳膊朝李霸地面前一掼,“你是怎样和村民传话的!”
“巫女大人息怒啊。”丁阿叔不紧不慢地捋着胡子。他的目光缓缓踱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李霸地身上。
他走向李霸地,行礼。
“既然盟主大人在此,草民便斗胆将草民方才所行一叙,请盟主评判。”
李霸地横起剑,逼迫想要走出魔人居处的人们聚拢在常欣周围。
也让自己将丁阿叔的话听得更清楚些。
面对冰冷沉重的剑鞘,丁阿叔面无惧色,缓缓道来。
“巫女大人离村前,的确交代草民,要我安抚村民情绪,等待她迎接副盟主归来。可是草民有别的想法,只是不愿意扫巫女大人的兴,才没在她临行前说出。
“等巫女大人走了,草民思来想去,实在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于是草民对金雷村民们说……
“我们何必为魔人着想呢?那假副盟主,不惜大费周折,为的就是找魔人报仇。魔人一去就是整日,副盟主这一去,也有一个时辰。这么长时间,魔人们,还回得来吗?
“恐怕不会吧?这半月我们对他们的感触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清楚!今天不打架,明天不打架,哪天巫女大人看不住,早晚会有矛盾的。这假副盟主来得好,否则,我们根本不知道没了魔人能这么清净!
“既然他们回不来,那他们的东西,我们拿了又有什么错呢?更何况,那本就是金雷村施舍给他们的!他们吃中原的东西,睡中原的地,还碍中原的眼!现在不过是拿一点东西,按草民意见,应该一把火烧了这片脏地!
“中原遭受的魔难已经够多了,我们是获胜方!凭什么打赢了还要看着魔人在眼前晃来晃去!草民心疼的是金雷村被魔人吸血的百姓,草民何过之有!”
周遭人群被他煽动,一齐闹嚷起来。常欣忙于维持秩序,混乱间,有人真的拿着火把,试图去点火——
“我看谁敢!”李霸地怒喝一声,掌风掀灭那点火之人燃起的火苗。接着,他运起内力使周遭刮起大风,扑灭众人手上的火把,只留丁阿叔拿着的那支。
他上前,将火把夺过来,举高。
“既然前辈如此慷慨激昂,心怀苍生,那晚辈讨教一二,可好?”
李霸地拽过忙着推辞的丁阿叔,使他和金雷村民拉开距离。
“前辈口口声声说魔人碍中原的事,那前辈知道这些人是从哪来的吗?四方山!四方山的胜利,前辈莫非一点不清楚?现在我可以告诉各位,这些魔人,就是参与四方山一战的战士!
“如果不是他们的配合,那一战我们会更加艰难!魔人是魔世训练来入侵中原,不求前辈有所感激,难道这些帮助过胜邪封盾的魔人,连公正的态度都不配有吗!”
李霸地用火把指向丁阿叔,看着他在跳跃的火光下后退躲避。
“我看你的怨怼还不止于此。脏地?在魔人们到来之前,这片土地难道不属于金雷村吗?只因为住过讨厌的人就要烧毁,金雷村什么时候富裕到可以随便浪费土地的程度了?”
他收回火把,重新举高,让众人的视线集中于自己。
“各位自己想想!丁阿叔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而你们一定比我清楚的是,魔人是否像他说的那样!那些魔人,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阻止你们接纳他们的,究竟是偏见还是他们的行为?
“大家都是金雷村的人!半年之前盘踞在金雷村的传说故事,为金雷村带来多少猜测与遐想,各位可想而知!金雷村的避世,固然有保护紫金钵的原因。可真正伤害紫金钵的,不就是世人因偏见而产生的流言和不必要的好奇吗!
“请放下心中成见,好好想想!魔人这半月来的所作所为,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话语所改变!他只是强调了你们心中对魔人的坏印象,但好的呢?那些农活上的帮助,那些共同的习俗,那场烟火和年夜饭,难道是假的!这些不会因为挑拨而消失!”
李霸地看着窃窃私语的众人,深深地吸气,呼气。
“最重要的事,我便放在最后说了。中魔之战,中原的确是战胜方,这不假。我们有资格,也有权利,向魔世讨回我们失去的东西。
“但是!我们人与魔的区别就在此!人族有尊严!有底线!我们不会因为对方的冒犯而赶尽杀绝,更不会纵容自己滥杀无辜!我们夺回尊严的方法,是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战胜他们,而不是用虐待他们人民的方式来泄私愤!
“看看你们的所作所为!魔人们的行为,真的值得你们这样对待吗?他们对你们的助力,难道连一处安全的居所也换不来?
“更何况,他们只是名字中带了魔而已。各位真的清楚,魔人是怎么来的吗?他们在战乱中被扔进魔世,遭受魔世毒药与酷刑的摧残,百般折磨后,才变成那副模样。
“后来魔世被胜邪封盾牵制了力量,这才让这些未转换完成的魔人们出来战斗。也就是说,这些你们为之憎恨、厌恶的魔人……
“他们曾是人!曾是中原人啊!”
金雷村的村民们安静下来。他们在讨论,在回忆,接着……
陆陆续续地,他们把东西还了回去。
“喂,你们!真正一帮没骨气的人!”丁阿叔的气急败坏,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难道你们真想白养着那帮魔?你们——”
他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转头,副盟主平静的年轻脸庞近在咫尺。
他感到寒意。
“其实你的花言巧语一开始就不太管用。”副盟主的眼睛微微一弯,“金雷村人数不下四千,只有两百人过来拿东西。你的功夫还不到家啊。”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副盟主打断。
“大家都走了,可我还有一个问题。”
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你是金雷村的人吗?”
李霸地按住挣扎的“丁阿叔”费了一点劲,毕竟他还不太想伤到那人。
万一后续审问时不配合,麻烦就大了。
常欣调配好村民归还的顺序,就赶回李霸地身边。之前那个差点纵火的人,她和李霸地都没看清面貌,也无从考证是否为金雷村村民。
而这仍在顽强抵抗的“丁阿叔”,很明显不是。
“你现在连你家田地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别和我装了!”常欣悲愤地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我一早就纳闷,打小看我长大的丁阿叔,怎么会忽然变成能言善辩的性子。你不配用丁叔礼这个名!你是谁!”
“丁叔礼”最后挣扎了两下,见实在逃不开李霸地的钳制,这才无可奈何地安静下来。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任务失败了。”他喃喃自语,“但失败不会导致停止,失败只会招来更多的杀戮,你们最好别让他失败……”
李霸地掐住他的下颌,手指伸进去抠了一圈,一无所获。
“没用的,我提前被灌了毒药,任务成功才能解毒。死之前,能问问你,我是怎么被看破的吗?虽然身份没来得及伪装,你应该也没空调查我才对。”
“那不用我调查。”李霸地说,“金雷村反对魔人最大的因素,地力不足,你一个字都没提。”
“可你——”
“我知道,中原人和魔人都是人。同胞之间,分什么彼此?”
他将药力发作,抽搐着吐出黑色污血的“丁叔礼”向前一推。
顺手扯下那人的面具,露出影形族那张柔软多变的面孔。
身后一阵喧闹,魔人队伍在此刻浩浩汤汤而来。李霸地转身,迎上前去,接过大梁手里的火把。
“怎么这么多人?”大梁疑惑道,“他们干嘛呢?”
李霸地和常欣对视一眼。
“村民听说你们要回,本打算趁回来之前打扫打扫。”常欣说,“看来还是没赶得及。”
大梁搔搔头发,不明所以。
“当然,我来还有一事。”常欣说,“开春的日子近了,届时金雷村需要劳力。不知你们可否……”
“常欣来找,肯定没问题!”大梁挥了挥胳膊,“我们猫冬,也要闲出病的!”
回程的路上,李霸地一直在想事情。武敛君耐不住他的沉默,终于主动搭了一次话:
“你在想什么?”
李霸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想问题。”
“什么问题?”
“人的。”
武敛君对他难得的惜字如金感到烦躁。
“你说清楚。谁的问题?”
李霸地再次抬起头,看着武敛君的眼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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