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妮只是觉得眼睛眨了一下,天就黑了。
可是,刚刚天明明还亮着。妈妈说过,黑夜跟在白天后面到来;现在天又黑了,是刚才的白天过去了吗?
为什么今天的白天这么短?
空气很闷热,荷妮不自觉张大嘴,大口呼吸。黑暗中看不清方向,她到处乱摸,拍打着前方的沙土,石头。
胳臂。
什么时候旁边有的人呀?之前,自己明明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然后,被妈妈发现了。她特别生气,要自己回来……
是妈妈吗?
荷妮向上摸去。
起伏的胸口,汗津津的脖子上有一个滑动的疙瘩。不是妈妈,妈妈让自己摸过她的脖子,上面没有这个疙瘩。
荷妮还想继续摸,但她的胳膊只能勉强够到那人的下巴,再动不了了。黑暗中的大哥哥——他没有胡子——一动不动,荷妮攥着他的袖子,怯生生地开口:
“你是谁呀?”
她手底下的袖子动了动。接着,周边轰隆隆打雷似地响了一阵,一只大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推往一处火热的地方。
周围变得更挤,更憋闷了。
荷妮抽着鼻子,吸气。她有些困。黑夜就是要睡觉的,可是哥哥很烦,不许她睡。
“喂,妹妹!小妹妹!”按着荷妮后脑勺的手开始抓她的头发。荷妮不喜欢这样,所以她摇着头,不许那只手碰。
“小妹妹,你刚才不是问我叫什么吗?我叫坤仪载星。”大哥哥的声音,显得闷闷的,“记不住的话,叫我星星哥就好。你呢?你叫什么?是跟你妈妈一起来的吗?”
“我叫荷妮。”荷妮趴在那处火热上,那地方和其他粗糙扎人的地方不同,很平稳,很软,“是和妈妈哥哥一起来的,还有爸爸。”
“这样啊。”
周围又轰隆隆地响了一阵。这次的声音,好像远了一些。
“那荷妮妹妹,想不想见妈妈?”
“想!”荷妮点点头,“可是我好困,能不能先睡觉呀?”
星星哥着急的语气很像妈妈:“可不能睡!这里又闷又挤,多不舒服。我们出去睡,好不好?”
荷妮茫然地看着四处的黑暗。出去?
“这里没有门,星星哥,我们怎么出去啊?”
星星哥挪了一下身子,笑了笑。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睡醒是什么样的?”
“眼睛睁开就醒了呀。”
“好。你现在是被困在梦里,因为睁着眼睛,所以出不去。想出去的话,把眼睛闭上,用手捂住。”
星星哥说话,好像变得有些吃力。
“捂好了吗?另一只手可以不用抓着我,捂住鼻子和嘴。一定要捂紧,好吗?”
荷妮抓着袖子底下紧绷绷的胳膊,慢慢地松开手,捂住眼睛和口鼻。
她听到星星哥笑着,将她抱紧。
四周一下子变得特别挤,星星哥抱着她的胳膊硌得她好痛。可是只挤了那么一下,周围扎人的石头和沙子像被墙挡住,带着咯隆隆的脚步,和吱咯吱咯的咬牙声,远远地退开。
她感到头顶有光照射进来,自己在脱离星星哥的怀抱,越升越高,向着那片光芒前进。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里有粉红的亮光,荷妮眯着眼睛,把手放下。
“妮儿!我们家妮儿!”
采芸哭得嗓子都哑了。五岁的小孩最难管,她不是不知道。盟主特意派兵将主路挡住,她虽然不理解,但也没什么反对的理由。
只是营地毕竟宽广,八百人再分去一部分登记信息和维持秩序的,看管时难免有些空隙。
谁曾想,一个没看住,这孩子就窜到主路中间去了。山崖塌下来的动静大得吓死人,她只来得及看到孩子最后一眼,要往上冲,就被挡了那么一下……
采芸推搡着拦她的那名士兵。
“你让我过去,我们家妮儿在下面……求求你了,让我过去……”
她身后围过来一群病患,吵嚷着要士兵放行。有几个人已经开始试着去爬塌下来的土坡,被其他士兵拦下。
采芸拉扯着的那士兵,年纪也不大,约莫二十几岁。他的长矛抵在胸前,勉强拦住采芸。好几次,那枪头晃晃悠悠几欲垂下;然而给旁边的老兵一瞪,他的态度又坚决起来。
有人踩着土坡前来。
“都给我安静!”
这是一声鼓足所有勇气的怒喝。人们抬头看去,阳光下那张总是无甚波澜的严肃面容,泪光中燃起坚决和怒火。
那是武敛君。
“吵吵嚷嚷,只会坏事!”他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人,“带兵将领在哪里!”
“末将在!”刚才拦着年轻士兵的那名老兵应道。
武敛君跳下土坡,朝他发布命令:“你把其他士兵都喊起来,分成三队。一队,清点人数,看是否有其他的人被掩埋!另一队在营地周边找人!他们有可能被冲到外面去了!”
“第三队跟着我,封锁现场,清理土石!”他转向土坡,“这底下埋着的人,活的我要见,死的我也要见!你们那些想帮忙的,要来就趁现在!”
他狠狠地踩上土坡。
“开始挖!”
士兵们行动起来。采芸耗光了力气,扶着士兵的枪身,只会念叨“求求你”了。武敛君来到她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会,解下腰间布条递给拦着采芸的士兵。
“拿着。”武敛君说,“抓紧这一头。”
士兵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布条。武敛君将另一端在腰上打了个结,再次爬上土坡。
采芸反应过来了。她扑过去,抓住武敛君的衣服下摆:
“你是去救我们家妮儿对不对?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妮儿,她还在底下呢……”
武敛君的手攥上她的手腕,又松开。
“我要救的不止你家孩子。”他说,“这是天灾。影响的不只是你,也不只有你。”
“每个人都是爹生娘养的。”他低声念着,紧了紧腰间的结。
当他准备再次爬上土坡,只听土层下一阵闷闷的爆裂声。这声音引得脚下土坡微微颤动,随着一声闷响,沙土震动着塌陷,露出一个空洞。
空洞底下有动静,一点一顿,一声比一声沉稳踏实。随着最后一阵激烈的摩擦声,两只手掌蓦然举出地面——
稳稳地托着一个捂着脸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头一脸的土,但四肢健全,气色尚好。她放下手,在阳光下不适应地眨着眼睛,四处观望。她发现了采芸,扭动着身子向她伸出手臂:
“妈妈!”
李霸地撑着坑洞边缘,从地底下跃起来坐上地面时,收获了一片喝彩之声。他不好意思地拍掉头发上的灰,朝四周人群抱拳示意。他看到武敛君要朝他奔来,忙示意武敛君别动,自己过去。
荷妮迫不及待地踩着土坡跑向她的母亲,趴在她怀里大声哭泣。能保持这样长时间的冷静,在这样小的年纪,已经很了不起了。
李霸地站起身,掸掸衣服上的灰,沿着荷妮的路线走向武敛君身旁。刚才被压在土坡下时,一时他也只想着起码撑到救援到来;可是看着被自己撑住的石头,他灵光一闪:
戮世摩罗说护身气罩拦不住他,所以自己一直以为内力拦不住物体。可实际上,内力能够阻挡袭来的魔人,也能够改变纸团的重量。
那么,会不会凝聚到一定程度的内力,不依靠剑气也可以格开沙石呢?
这不是个很复杂的实验,唯一的难处是只有一次试错机会。而且,自己奔波一夜,支撑内力的体力也要到底了。怀里的小女孩容不得他犹豫,于是他将全身仅剩的内力凝聚在丹田,再迸发——
总算,重见天日。
武敛君在几步外等着他,他朝武敛君伸出手去。现在还差一点距离,再近一步……
黑暗。
黏稠。
潮热。
怎么回事?
沉重的泥土吞噬了他,李霸地的手脚在泥中拨动几下,感受着手指在土里慢慢凝固。
他明白了。
沼泽。
山崖土质复杂,其中泥土经雨水浸润,形成大片湿泥。塌下来后,又经阳光晾晒,形成了极其容易被人忽视的泥沼。
荷妮年纪小,体重轻,所以能够过去。
而自己嘛……
李霸地感到憋闷。他的鼻子和嘴被泥糊住,吸气不能,吐气不得。沉重的泥土裹挟山石压迫他的胸腔,肺部徒劳地鼓动,无法从这一团闷热中获得需要的氧气。
自己的金光之旅,就到此为止了吗?
也好……只是死亡原因离奇了一些,好在没做什么丢人的事。
而且,应该留下了不少传说吧?从此以后,坤仪载星,可就是各类戏曲中的传奇大侠了呢。
天道说没有回去的方法,那自己会在晓月说过的仙山吗?仙山是什么地方?那里漂亮吗?
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啊。不如就这样,一觉睡过去……
手指在动。
李霸地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这湿泥黏稠沉重,哪里动得了?
过了一会,手指又动了一下。
有一股力,顺着手指向下破开,紧紧钳住他的手掌,往上拔。
李霸地感觉到了风。
泥土被人搬开,并且速度越来越快。有人紧抓他本要去牵住武敛君的手,有人扒开他身周的泥土。更多的人,拽着他的胳膊,拉住他的身躯,向外拔。
“副盟主……数学太差!”
模模糊糊地,他听到有人这么说。
“加上你,分明是一万九千零六十四才对!!”
李霸地身子一轻,他从噬人的泥土中逃出生天。嘈杂人声立刻包围了他,人们摇晃他,给他洗脸,清理他口鼻处的泥土。
人们呼唤着他的名字,副盟主。
坤仪载星。
李霸地喘过一口长气。阳光在此时热烈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看着扳住自己肩膀的武敛君,看看围着自己的人们,看看营地。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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