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剖白

李霸地醒来的时候,感到肚子上猛地一轻。

苍狼也醒了。

他攥紧李霸地的手,凑上前去,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他的刘海蓬乱地散在眼前,有一点像尚在龙虎山时的打扮。李霸地看着他眼里璀璨的阳光恍了会神,挪开目光向窗外看去。外面草盛花开,风吹蝶舞,太阳给所有景致镀上一层浅色光晕,美丽得不真实。

他想说话,从丹田处运起的力气带着丝丝的痛。好在发声不受影响,李霸地转过头,对苍狼问道:

“我睡了多长时间啦?”

苍狼见李霸地无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给他掖被子。李霸地听到苍狼身后有板凳挪动的声音。苍狼掖好被子,转过身,哗啦啦的液体流动声在李霸地头顶响起。

“三天。别担心,这次伤势不像镇安城那样严重。修儒已经给你检查过,近段时间,你先喝这种药稳定伤情。”

又喝药!李霸地发出巨大声哀叹表示抗议。苍狼可不管这个,他伸手抽出李霸地枕着的枕头,要将李霸地扶起来,好方便喝药。

他没扶动。

起先李霸地以为是自己腿麻了,他让苍狼松手,自己撑起胳膊再试一次。他能感觉到绷紧的腰部肌肉和正在用力的腹部,能攥紧床单艰难地挪动尾椎骨,甚至能感觉到稍微有一点儿想上厕所——

可是他的双腿,的的确确纹丝不动,连半分知觉也没有了。

屋里沉默下去。清风吹来,外面的阳光明媚得有些讽刺。苍狼把自己的神色藏进刘海阴影中,李霸地想说点什么让他开心一下,上半身忽然被他整个抱住。

揽住他腰的胳膊开始用劲,让李霸地靠在床头。

没有松开。

缓缓地,李霸地感到颊侧有潮湿的感觉弥漫开来。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他没有推开苍狼,只是一下一下捋着这位朋友的后背。

叫他不要太伤心。

苍狼埋下头去,按着李霸地后背的手又紧了紧,李霸地几乎被他肩上狼毛的热度淹没。

许久,苍狼才瓮声开口说话。

“你知道,在你昏睡的时候,我想了什么吗?”

李霸地下意识打算接茬,想了想,只是安静地听。苍狼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有点凉。

“我……害怕。我头一次那样害怕。手脚冰冷,气息紊乱,我以为当了苗王,就再不会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这样……”

他开始哽咽。

“可是……我全然没想过,你会再次……我会再次体会龙虎山上的那般无力!我已经是苗王了,却还是……救不了你……”

断断续续的话语停了一会,大约是在平复呼吸。

“送你回苗王宫时,有那么一瞬间,我曾想过,如果没有你,我该是何种境遇。没人用笑话排遣我,没人用真心关怀我,我会在那一年,承受如今的我所不敢想,刻骨的孤独……

“那样的情绪,一定会使我更加坚强吧。但是,到了现在,我根本不敢去想,如果没了你,龙虎山众人会如何!如果你……如果你在哪一个环节离开……”

李霸地感到肩膀一痛,苍狼紧紧抓着他的肩,和他对视。年轻君王那炽烈的心跳,仿佛尚在怀中鼓动。

“寻常都是你任性,今日我也要任性一回!”

阳光下的蓝眼睛赤诚地注视着他。

“没我的允准,不许你离开!从今往后,任你跑到天涯海角,都不准你先我而去!留我一人在世……”

他垂下头去,在太阳下闪烁着的眼泪融进袖口的绒毛。李霸地看着他沾了泪水,颤动着的眼睫,倏忽间,回忆起月光下的龙虎山大殿来。

是撼天阙对他下死手的那天。苍狼重伤初愈,挣扎着苏醒之前,他的眼睫也是如这般颤动。

李霸地看着苍狼,扬起苦笑。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感情,只是因为我正好出现在龙虎山呢?”

苍狼抬起袖子蹭去眼泪,不解地看着他。李霸地别过头去,盯着那碗尚在冒着袅袅热气的药汤。

“情绪最容易改变了。你现在这样,是因为我陪着你。那,当时在龙虎山的如果是其他人呢?你也会感激他们陪着你的啊。如果我是女的呢?你该不会就要跟我告白了吧?”

苍狼蹙起眉,下嘴唇往前顶了一下。李霸地见他委屈,安抚地笑道:

“我也只是举个例子啦。其实我是想说,你不用因为我而太过伤神。我对你的帮助是出于不忍心,而这份不忍心,江湖上未必只有我一份。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并且效果超出预期,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苍狼对着李霸地望了好一会,直到他抿起嘴,睁大眼睛回望过去。这是李霸地局促时的神情,苍狼知道他这时候最愿意听话。

“担心我的感情过于深刻吗?阿星,元天,你何必在乎这些?或许那一年,的确有别人插手帮我的可能;但你的帮助是唯一,你为我拦下的杀招,和我共度的欢乐时光,也是唯一。

“你讲我的情感可能有所变化。的确,当时当刻若是别人,我不能讲不会感激。但此时此刻,是你帮过我,是你开解我,我对你的情感也只属于你。阿星,别耻于承认你的特殊……你对我,对中原,也许以后会是九界……都是独一无二的啊。”

风乍起,默然少年心,飞青丝,舞绫罗。李霸地缓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你说得对……就是我总觉得怪怪的呢。这些话很好,但是下次别说了。”

苍狼补充:“你是神经过于紧绷,常常过度思考。若我有那么容易移情,那忘今焉……”

两人沉默了一会。李霸地的忍俊不禁率先破局,苍狼撑着碗柜,笑声紧随其后。片刻后,二人的开怀充斥了整间屋子。

“什么呀,忘今焉,真亏你想得出来!”李霸地拢了拢被子,“我怎么不知道你口味这么重。”

苍狼笑完了,也只觉百口莫辩:“帮助与帮助自是不同。忘今焉野心颇大,数度尝试把持苗疆朝政,我已经给过他面子了。”

李霸地说:“那老头就是给脸不要嘛!跟你讲,不知道你闻没闻见过,他身上有股烂叶子味。我以为是熏香,也不敢跟他讲。”

苍狼想了想:“我平日忙于政务,没空在意。不过他现在四处流窜,身上的味道,恐怕早已不止烂树叶。”

他端起药碗试了试,药还温着。李霸地见高低躲不过这碗药,只好苦着脸咽下。苍狼端着空药碗离开,过了一会,修儒在他的带领下闯进房间,掀开李霸地的被子。

“我是讲有副作用,没讲是这个副作用啊!”修儒的额头急出了汗,“阿星哥!你把衣服脱掉!”

李霸地捂着胸口大叫:“什么!?”

修儒直接上手扯他的裤腰带:“我不看你啦!万一是腿上经脉损伤,脱掉衣服我才方便下针,快脱!”

这实在太突然了,哪怕对修儒知根知底,李霸地也磨磨蹭蹭不肯干脆。正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门外一道身影迈进来。

那是一名中年男人,身材匀称,面容肃穆。他的装束有些奇特,黑色面纱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蓝色的浓眉和冷静的蓝眼睛。

男人看到和李霸地拉拉扯扯的修儒,并不多话,只上前拽住修儒的后脖领,将他从李霸地身上拉开。

“是谁啦!我有重要检查要做,万一耽误……”修儒的气势,在看到中年男人后一下子弱了下来,“师……师兄,你看到了,我在救人喔。”

男人明显不吃修儒这套,他把修儒丢在一旁,弯下腰,伸手按揉李霸地腿上经脉的位置。这感觉很怪,李霸地能看到男人的动作,看着自己的腿被揉来捏去,却没有一丝感知。看这位师兄眉间沟壑深深,他调笑道:

“修儒,你是什么时候多这一位师兄?看年纪,他不像是师兄,反倒像是师爷。”

修儒小心翼翼给捋起袖子的师兄端来工具包,还不忘跟李霸地回嘴:“你尊敬一点啦!师兄行针手法绝妙,能看到是你的荣幸。”

还给他嘚瑟上了。只见师兄捏起一根针,运功灌入。师兄的手指捻动针尖,手再一翻,眨眼间,针便刺入李霸地腿上穴位。

如是重复了几次,李霸地腿上几处要穴都插上了长长的针。场面是有些骇人,但李霸地没有感觉,看着好玩,甚至伸手拨弄了两下。

尽管被修儒拦下,他的动作也被师兄尽收眼底。师兄见他仍然无甚知觉,眉头更加深皱。再施术,小小房间内金光频闪,狂风大作,沛然内力顺着针悉数注入李霸地腿中。

师兄盯着李霸地。李霸地也看着他,摇了摇头:没用。

眼下情况似乎超出了师兄预案。他收起所有长针,深叹一声若有所思,接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修儒追着师兄的步伐出去,过了一会,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

“我总有办法看到的!”他抱着胳膊,一脸不服气,“师兄总不可能一直藏我!”

“他既然愿意过来给我治疗,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呢。”李霸地不知道修儒说的是什么,他以为是修儒没看清师兄刚才扎针时的手法。修儒闻言,也只是垂头沮丧:

“或许吧……师……师兄他以前不这样的。”

苍狼挪来椅子,让修儒坐下,他自己坐在床边。尘埃落定,三人也算许久未见。好奇心作祟,李霸地不由打听起这名师兄的事:

“好了,说不定是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呢。诶,之前在龙虎山,我可没见过你这位师兄,他是什么人?”

修儒歪着头想了想:“他之前喜欢云游,会来到苗疆,也是因为无情葬月大哥病情特殊,他很有兴趣。若问名姓,他……姓花,阿星哥也可以叫他花师兄。”

李霸地嘿嘿乐:“看他的年纪,我还是叫他花师爷顺口得多。凭他的手艺,要是当初在龙虎山时有他,说不定还能治治撼天阙的脾气。”

苍狼只管附和,全然未曾察觉身后悄然降临的阴影:“我曾经看过苗疆国库中的医书,上面也讲脏腑病情,容易使人性情改变。说不准,撼天阙的火气,就是因为肝脏受了损伤……”

“苗……苗王陛下……”修儒看着外面渐渐覆来的阴云,缩向李霸地臂弯,“可是肝脏受损,损不了武功啦……”

李霸地揉修儒的头发揉得正爽,听他语气不对,才和苍狼同时往窗外看去。这一看,可了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撼天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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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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