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本来准备趁傍晚悄悄走，结果还是没能瞒住俏如来。他看着李霸地，没有说话，只是温和地微笑着。片刻之后，俏如来挪动脚步，为李霸地让开出路。而他的身后，赫然是——
“雨音霜。”
李霸地的尊重，只在维持表面上的微笑。既然苍狼已经决定和她结婚，想来他应该是在苍狼面前做出了足够分量的承诺。
但这只是她在苍狼面前的行动。如果在自己面前，她胆敢为赤羽信之介辩解一句——
周边气息正随着他想法的深入，逐渐凝重起来，李霸地能感觉到。沉重的风压在两人头顶肩上，雨音霜直视着他的蓝色眼眸，也随之缓缓垂下。
接着，她弯下腰，对李霸地深深地鞠躬。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李霸地看着雨音霜脑后的白色长发，内心思绪迭起。她和赤羽信之介一样，都选择了鞠躬道歉。但是赤羽信之介的道歉背后，是对苗疆圣地的轻慢，与灵族势力的勾结，乃至对中苗和平的破坏。
那么雨音霜呢？
哪怕她得到了苍狼的认可，她的内心，她的行为，真能保证与西剑流一刀两断，再也不会伤害中原吗？这样想着，李霸地伸出手，撑着雨音霜的肩膀，让她直起身子。
也直视着她冰蓝色的泪眼。
“你最好和西剑流断干净点。”
这种表情只能骗刚下龙虎山的李霸地。
“不要让我知道你对中原有什么动作，否则的话……”
他露出笑容，拍了拍雨音霜的肩。
“你心里清楚。”
他从雨音霜身旁走过，径直往苗王宫出口走去。身后雨音霜转向了他，声音嘶哑干涩，似乎用尽全身力气：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还请听我最后说一句。后花园中的阵法性状，与炎魔幻十郎所用幻灵诀纳灵**十分相似。俏如来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我了，我知道你要去调查阵法的事，还请……将这个信息，视作我的帮助。”
李霸地没有转身，只扬起手挥了挥。
“谢了。”
他从苗王宫侧门出去，沿着大路下山。苗王宫建在很高的一处山坡，而皇室陵墓建在山顶，比苗王宫还高。一路往下，山脚的地方就是去往中原的必经关隘。
然而在半道上的树林里，他还是被苍狼拦住了。
“你走得也太快。”苍狼埋怨道，“我还有许多事情没交代你。”
李霸地说：“还能有什么？该带的药，我带齐了；该送的礼物，我也拟好了清单，一进城就去买。你要是担心我旧病复发，现在可以检查一下。”
他笑嘻嘻地向苍狼伸出手去，搂住苍狼的腰，弓步垫在苍狼膝盖后面，手在对方肩上一使劲，便将苍狼摁得向后躺去。苍狼涨红了脸，抓住李霸地的胳膊用了个巧劲，两人的姿势就换了过来。
随着动作，苍狼脸颊旁边的发辫坠了下来，垂在李霸地耳旁一摇一摆。现在李霸地开始觉得确实有些暧昧，赶紧捂住苍狼的嘴，把他往后推。苍狼占了上风，自然不肯轻易落下乘，正在两人拉拉扯扯时，忽闻身后清脆的铜器落地声。李霸地顺势推开苍狼，转过去一看，是绯桃将她手里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我不是断袖！”他朝着绯桃落荒而逃的背影喊道。
接着他整理衣服，把地上的杯子拿起来，擦干净。见整顿好的李霸地和苍狼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目瞪口呆的剑无极这才整理好表情。他伸出胳膊，拉过藏在树后的雪山银燕，提起手里的酒壶：
“忆无心说，多少要送送你，所以我们带着酒来了。”
李霸地左右看了看：“那她人呢？”他打开视野，循着内力痕迹，找到了跟修儒一块儿站在树后的忆无心。忆无心看着他，面露为难之色：
“你和苗王的事结束了吗？”
李霸地满腔悲愤：“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结束？连开始的机会都不可能有！来吧，不是说送我吗？躲这么远干什么。”
他引着忆无心和修儒回到路边。几个人纷纷拿起酒杯，雪山银燕端过酒壶，将众人手里的酒杯一一倒满。
待雪山银燕倒完酒，剑无极举起酒杯，说道：“你的病才刚好，就要出远门。本来还打算好好和你玩儿几天，但既然你有自己的任务，多少也要陪我们一杯。这一杯我先喝了，干！”
李霸地举起酒杯和众人碰过，仰杯一饮而尽。酒液入喉的瞬间，熟悉的温暖感觉充斥胃部，他这才意识到，这酒是风月无边。
想到之前在苗疆后花园喝风月无边的经历，他不由捏了一把汗。这次该不会又醉倒在哪棵树下吧？但内力在经脉处转了一圈，好在并没有什么异样。
不对。
身体在酒的刺激下热了起来，东南方位风中的一丝冷意便明显许多。李霸地转头看去，入目只有萧萧树丛。
错觉吗？但从这个方向一直走，便是神蛊峰的位置。这种情况下，要是神蛊温皇还有什么花招……
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怎样了，阿星仔？好喝到失语了吗？”剑无极见李霸地回过神来，伸出的手顺势搭在他肩膀上，“这可是冥医亲自调整过配方的风月无边，大补的！想喝还有！”
李霸地说：“算了，还是给绯桃留点。她大老远跑来，结果一口也没捞着，也太惨了。”
忆无心捂着嘴笑。
“还不是因为阿星哥和苗王的友谊，实在超越常人。”
李霸地叉起腰：“超越常人的友谊本质上也是友谊！你不要说胡话。”
忆无心和他笑闹两句，终于还是收敛神情，从怀里掏出两张阵法图递了过去。
“其实，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调查后花园阵法。这一张，是我之前经过测量，绘出的大致图案；还有一张，是雨音霜给的。昨夜我绘图时她来送夜宵，看了我的复原图后沉默许久，拿出这张图交给我，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阿星哥，如果你找的人最终能解出阵法，我们针对它的调查，就会有很大进展。”
李霸地拿起两张图对比一番：“原来纳灵**长这个样子。”
忆无心讶然：“雨音霜都和你说了吗？”
李霸地说：“只说了一点，具体是怎么样，我还要去仔细问问。修儒呢？也是有事找我？”
修儒看上去有点扭捏。
“我以为阿星哥还会像以前一样漏掉点什么，结果你收拾得比我想的还齐全。所以，修儒能给你的，就是这个。”
他从身后拿出一支皂笛，交给李霸地。
“药物炮制过的，就算在太阳底下晒上三天，只要沾水就还能用。所以阿星哥，你在外面要是无聊了，就——”
他后退一步。李霸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剑无极、雪山银燕、忆无心，甚至身旁的苍狼，纷纷拿出皂笛，朝李霸地吹去。一时间彩虹色的泡泡充满视野，李霸地奋起反击，少年们的笑闹声，也随着泡泡一起，融进火红镶金的灿烂晚霞。
玩闹过后，苍狼坚持送李霸地到关隘处。李霸地说：“你该陪的是不是另有其人？”
苍狼垂下目光：“霜姑娘性子要强，如果我在场，她一定会介意。”
李霸地看了他一会：“这么说，你知道她来找我？”
苍狼说：“她一定会去找你。”
说话间，驻守关隘的士兵已近在咫尺。苍狼指挥士兵撤下路障，对李霸地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吧。接下来的路……”
李霸地说：“慢着，我又不是不回来。什么接下来的路，祝我一路顺风吧。”
苍狼笑了起来。
“好，一路顺风！”
从中原边境往桃园渡口的路，其实仍然是乡村土路居多。李霸地挑着路段走，特意避开那些平整的，专找些凹凸不平，泥泞不堪的路面下脚。每一步的感触他都觉得新奇，沙砾的粗糙，石子的坚硬，干结泥土的刺痛，行路过多时脚腕和腿窝的酸胀与疲惫，这些他都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了。中原的夜黑得温吞，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高悬在天空。李霸地只管大步走，忽而脚下一绊，结实跌了一跤，顺着坡滚了下去。待他爬起来，膝盖被泥土磨得又肿又疼；脚腕险些扭了，后怕地一抽一抽地酸；尖锐的草叶尖端穿透裤子扎进去，绷紧小腿时便传来一小道一小道的疼和痒。李霸地坐直身子，屈膝揉着膝盖。暗夜无人，他借月光卷起裤管查看伤口，只觉鼻头一酸；擦眼泪的时候，又觉得心底涌出一股豪爽的畅快。
他的腿好了，他的腿真的好了！
远远瞧见桃源渡口的时候，天光大亮。李霸地掂掂背上包袱，看来自己算的时间是对的。一夜赶路加上进城采购，赶到桃源渡口正是巳时初刻，荻花题叶他们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走进桃源渡口旁边的亭子，解下包袱检查物品：
中原软钢打造的短刃，说是性状类似锋海神铁，价格还挺贵，不知道风逍遥用不用得惯。
正反面都是空白的折扇，荻花题叶那个倨傲的性子，肯定谁的题字都瞧不上。不过折扇骨是黄梨木，扇面是最上等的白绢，还有红玉的扇坠，他应该不会因为收了空扇子埋怨自己。
青钢融合赤铁铸造的无影神锋——店里是这么说的。李霸地挨个试过去，选了用起来速度最快的这柄剑。听龙晓月说，北风传奇——现在应该叫无情葬月，因为使用绝学必须要用血不染，对身体损耗很大。那平时练习的时候如果换一把剑，会不会能让他感觉好点？
不能的话，耍着玩也行。
余下是红木盒装的成套胭脂水粉，李霸地回忆着玲珑雪霏的容貌气质，选了一套味道最淡的。像她这样的人，平时应该有自己爱用的熏香，尽管李霸地闻不出来是什么，不喧宾夺主应该没问题。
礼物准备齐了，接下来就是藉由桃源渡口，去往桃源仙境。李霸地在流芳河边找到了禹晔授真和他的船，在碧绿水波中，乘船一路破开水雾而去。
雾的尽头，是负手而立的荻花题叶。他的神情在雾气掩饰下看不太分明，李霸地跳下船，走近两步，抬手抱拳行礼：
“晚辈坤仪载星，拜见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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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一探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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