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阙忽然问了个问题:“你恨苗疆吗?”
李霸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是在问自己。他答道:“不恨,因为龙虎山给了我容身之地。”
撼天阙又问:“你恨战争吗?”
李霸地开始感到疑惑。他答道:“我恨的只有因为贪婪而发动的侵略战争,反对侵略战争的战场,我会很乐意加入。”
这个回答让男人也感到意外。他想倾下身来,却忘了自己还被绑着。他挣扎着,努力俯下身,问道:“使一个苗疆生生分裂成两个,这样的人你也要跟,这样的仗,你也要打吗?”
“这……”李霸地开始觉得自己需要谨慎回答了。他想着原世界中千辛万苦才挣扎着站起来的祖国与这里的区别,答道:“一个国家的分裂,有很多种因素。如果是土地过于宽广而无力管辖所造成的,说实话我只能说贪多嚼不烂啦。但如果是有人因为私欲而在各处搞破坏所造成的,我会反对!”
他轻轻捏了捏男人青紫的脚趾,用雪捂上。
“这样只为自己的人,在哪里都不会被接纳。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要过日子的!分裂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引领风云的快感,可对于百姓来说,这是无端的灾殃!”
李霸地看看男人呼出一口气,似笑非笑的神情,后知后觉地心虚道:“忽然问我这个,莫非你在说……”
撼天阙的一声冷笑打断了他。
“骂我自私的人,我也见得多了。”撼天阙的声音很冷,可李霸地知道,他此时一定在笑着的,“冤有头债有主,是苗疆害吾至此,吾也让苗疆为我陪葬,这很公平。”
“狗屁!”男人的挣扎忽然激烈起来,“天阙孤鸣,我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和你这张该死的脸!我祖辈都是苗疆兵士,我全家都死在你手上!苗疆害你什么,你什么都有了!明明是你辜负……”
打断男人的是撼天阙的拳头。它重重地砸在男人的鼻子上,飞溅出两道血花。男人垂下头不再言语,任血液滴落在他的腿上。
撼天阙站起身。
“明日午时问斩。”他只留下这一句话。
李霸地把男人的脚从雪盆里搬出来,尝试给他穿袜子。他的鼻血大滴大滴地落在盆里,溶进一块块黄色和黑色之中。李霸地没法,只好先将男人的头仰了起来,从身上扯了两块补丁团起来堵住他的鼻孔。
鼻血暂且解决了,可李霸地仍然不知道男人的脚好没好。思前想后,他伸出手去,挠了挠男人的脚心,看到男人皱着眉低头踢了他一下,这才放心地给男人套好鞋袜。他起身要离开帐篷时,男人唤了他一声。
“小子,”男人说,“知道刚才撼天阙为什么说了那么多地名吗?”
李霸地转过身来。
“那些都是苗疆与中原交界的地方,数十年来几经易手,苗中双方的血仇是数不清的。”
男人喘了口气。
“他和我一样,都察觉了你的中原口音。他在猜测你来自中原的哪里,是否和我有关。”
男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他想让你恨我。”
李霸地离开了帐篷,去找苍狼。
男人要逃跑只在今晚。
当李霸地趁着夜色扎入苍狼调遣好的空隙,割断男人身上的绳子要带他走时,男人出乎意料地配合。路上他告诉李霸地,他叫做加木。
还说了更多。
加木一家本来是游牧民族,直到加木太爷爷的勇武得到了当时苗王的赏识。从此加木的爷爷和父亲都参军为保卫苗疆效力,家人也从草原搬到王城居住。这段日子一直持续到三十年前那场政变,十岁的加木看到满身血污的孙王子被还活着的士兵拖走,也死死记住了那个让他的爷爷、父亲和哥哥一同葬身的名字:天阙孤鸣
他们甚至不是死在对敌的战场上。
“那个家伙……”加木喘着气,“眼看就不太正常了。你的回答倒是蛮有意思,离开那个疯子,随我回铁军卫如何?”
“不用啦。”李霸地说,“我朋友在这呢。我要是走了,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加木笑了一声。“那好吧,”他说,“你们可得在他手底下活久点。”
雪还在扑簌簌地下,夜太黑了。李霸地完全辨不清方向,只有被加木带着穿过一丛丛浅灰色的树和草。加木随手扒拉着,时不时折倒一棵小树。李霸地拽着加木的胳膊,忽而胸口被他的胳膊怼了一下。
加木停下来了。
李霸地仔细一看对面来者,顾不得脚软,跑到加木的身前伸开双臂慌忙解释。
他得让战兵卫相信他们不是逃兵。
战兵卫按着刀,不知道听进去了,还是没有。他缓缓拔出刀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听得李霸地头皮一阵发麻。战兵卫走近了,如果他要杀,自己根本拦不住——
战兵卫和他们擦肩而过。
加木拉起李霸地,拔腿就跑。尽管不知道战兵卫为什么放过了他们,但这是活命的机会,快跑!
直跑到雪停云开,月亮洒下光辉。加木在树林的边缘放开了李霸地的手。
“到这里就出了龙虎山。”加木说,“月亮出来了,你回去吧。沿着我折倒的树,你能回到联军大营。”
李霸地不放心他:“铁军卫能重新接纳你吗?”
“他们不会知道我曾在联军待过。”加木看着万里边城的方向,“除了铁军卫,我也没地方去了。你回去吧。”
李霸地便向他挥手告别。他的速度很快,赶回房间时外面刚好重新开始下雪。连潮带冻,李霸地抻开被子时颇费了些功夫。铁军卫的军营,应该比山里更暖和吧?
李霸地睡了下去。
加木一直等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树林里,才重新迈开步伐。真痛啊……多亏那个龙黥卫给的一刀,不然自己怎么会在冰天雪地里睡上一晌。被冻住的伤口早已融化,如果不是黑甲的掩护,那小子又要折腾半天了吧。
加木弯下腰来,扶住愈发刺痛的伤口。那条刀痕由胸至腹,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肌肉开始颤动。
本来这次的刺探也不该自己来。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复仇机会啊!天阙孤鸣,他的身上搭着自己全家的血,他怎么好意思大言不惭说恨……
加木的步伐开始踉跄,他望着万里边城,努力想象军营里的篝火和热酒。
战友们还等着自己回去呢……会笑话自己不自量力吧?明明都不是那块料……不早点回去,新到的酒那帮臭小子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一口。
加木望见万里边城燃着的火把了。他听见呜呜的风鸣和哀哀的鸟啼,他转头看着万里边城四周深深的树。
他把脚步停下来了。
对啊,追兵。怎么会没有追兵呢?已经被那龙黥卫发现了,他不灭口反而让路,他在做什么?
他让出了一条死路。
自己回到万里边城,战友不疑有他,开城门迎接,然后……
便是追踪自己而来的冲锋队,借开启的城门杀入万里边城。
有效的对敌招数。加木喘着气。天阙孤鸣,你真正将苗疆当做敌人!
他不会让天阙孤鸣得逞。
加木拔出佩剑,横在自己脖子上。
他不会让这一切得逞。
月光斩开他的咽喉,月亮映在他的眼中。风又起了,雪又下起来了。加木听见马蹄,近了又远了。
雪花落在加木的眼睛里。
新年的第一片雪,真凉啊。
假期三天更三篇,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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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新年特辑-一岁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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