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明很快发现——他醒来的是时候,又不是时候。
潮期将至,雨露凝枝。颢天玄宿咬了后颈便要浅尝辄止,他在苦海里颠簸发闷。他刚刚醒来,浑身还不是滋味,酥软无力,情潮一阵阵吹卷催动,不见落势,他渐渐熬不住这股汹涌而来的潮热,呼吸渐沉,又往里面缩了点。
颢天玄宿回过神来,也回过味来,往两人之间摸索,找到了他的手握了一下。
秦非明低声道:“我不对劲……”他的声音困惑极了,颢天玄宿沉默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问道:“要不要点灯?”
这声音很温柔,秦非明心想,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上一个月还不是这样,如今醒了,却不碰他了。毫无疑问,颢天玄宿故意的。
他情难自禁,心里发闷,失望夹杂困惑,劈头盖脸的蒙住了他。
近在咫尺,颢天玄宿等了一会儿,秦非明翻身过去,背对他,后颈便无遮无拦,透出不那么喜悦的气息。这信香于他仍然十分甜蜜,又透出隐约的酸楚,颢天玄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床顶,在心里默数。
倒数计时很长,结束了之后又是沉默,外面的雨下大了。
颢天玄宿慢慢说:“你从山崖上跳下,伤了神智,才会什么都不记得。”他顿了顿,秦非明气息一滞,慌乱了一瞬,又听天元说:“不是别人迫你,是你自己跳下去,就在吾面前。”
“为什么?!”秦非明脱口道:“我怎么会去跳崖?”他打心里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做。
“吾亦不知,”颢天玄宿笑了:“吾亦想知道。”
秦非明下意识想要抽回手,这样的颢天玄宿让他下意识汗毛倒竖。空气中的冷厉越来越重,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颢天玄宿不容他如此避开,握紧了那只想逃的手,一根根手指交错,秦非明抽了两次不成,不敢再动,只怕激怒他做出什么。
颢天玄宿一怔,信香近在咫尺,地织竟然怕他了。原来不想放手的时候,这么轻易便能如愿。
他不觉这是好事,也无多少快意,淡淡说了下去:“你从山上一纵而下,吾不敢信。吾下山去找你,一路而行,一路怀着一念,究竟是什么迫你如此,又要你迫吾至此?吾不愿想,却又挥不去,直到找到你,你尚有气息,吾本要为你收敛安葬,非明……你可知那时,吾是何心情?”
秦非明下意识道了一声不知,又怔住了。这一切于他同样空白,一无所知,他侧过脸颊,只看见一滴汗还是泪,顺着天元平静的脸庞慢慢滚下去。他希望是汗,希望这一滴是汗,颢天玄宿闭上眼,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汗湿涔涔,不肯松开。
“吾恨吾太轻易,”颢天玄宿断断续续,声音镇定,却又有一丝痛楚起伏:“任你轻易抽身。”
秦非明不禁悚然,看不见的绳子就套在他脖子上,慢慢收紧,他夹在天元和墙壁之中,没地方可躲,脑海中空白的没办法应对。
秦非明一动不动,被天元的信香逼得浑身燥热,汗珠结出潮湿,小腿下意识抽动一下,他忽然想起来,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现在抽身,你就放了我?”
颢天玄宿慢慢松开了手,撑着坐起来,他凝视一无所知的地织,秦非明亦惶然又紧张地看着他。
“非明,”颢天玄宿喃喃道:“你说什么?”
秦非明看不懂他的神情之中种种情绪,如果初次相见,他必然觉得此人气质上佳,那双眼睛,更是让他一眼荡魂,难以忘怀,他在梦寐之时也没有幻想过这样的容颜。
但他们不是初次相见了,睁开眼的时候,秦非明只觉得松了口气,沉沉黑暗里,只有眼前人是一根绳索,投入黑暗,让他想往上攀爬,看到光亮。
他只剩下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和熟悉,和偶尔浮上来的违和。颢天玄宿问他再说什么,他也不知想说什么,唯独知道想要的是什么。
秦非明撑着胳膊起身,重重咬在他嘴唇上。
——你放不了手的。
天元吃痛的看着他,秦非明笃定地说:“你想让我陪你。”他已然握住了命脉,接下去的话说得更是轻松:“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
颢天玄宿一怔。大概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又很奏效,因为秦非明不打算让他想得更多了。
秦非明趁机抓住了他的头发,一边撑起身,故技重施,热切的引诱。他只得这么一些力气,若颢天玄宿不配合,下一瞬就会摔下去,毕竟那头发他也舍不得用力,但颢天玄宿很快接住了他。
他们确实很有默契,秦非明微微发抖,闭上了眼睛,最混乱的梦里也没有此刻这般,记忆空白着,身体却很熟悉,唤醒沉睡的种种默契和欢喜。刺痛在脸颊绽开,秦非明含糊的摸上去,摸了许多汗,他没有说话,只是轻易地含糊呜咽,好让天元抛盔弃甲,不算旧账。
雨下了一个多时辰。露珠沉沉,天亮得更晚了。
屋子里都是潮期的信香,秦非明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边人轻轻换了衣服,出了门去。屋子里吹进了一些潮湿的冷风。
万渡山庄里的人并非一成不变,到了夏秋,许多人要下山去,家里要帮忙农事。秦非明换了衣服,打算多走一走,他还很虚弱,重点是他依然什么也不记得。
侍女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地织,嫁给了颢天玄宿。
至于颢天玄宿,那就好说的多了。万渡山庄鼎盛之时,对星象占卜别有研究,甚至有人说先代庄主窥破天机,导致天妒良才,子嗣不丰,后来老来得子,送到星宗去,仆役也都在附近四散了,但颢天玄宿去了星宗之后,偶尔还会回来住一段,这时候旧人就会来打扫帮衬一二。
秦非明听出了两件事——他们都忠于这里的主人,因此不会告诉他不能说的那些事,另一件事便是,他们也都不知道他是谁,出身何处,发生了什么,以及跳崖自尽之事。
至于先代庄主,有些老人甚是怀念,很愿意聊一聊当年庄主是如何才艺高绝,拈花望月,无心姻缘,直到年纪一大把,遇上了一个地织,改了性情一般的甜蜜交缠,以古观今,当年的小公子现在也是一样,栽在地织身上了。
秦非明心想,那倒是未必。
颢天玄宿待他很克制,就算是昨夜,后来也极尽温柔了。秦非明想了又想,不知什么事发生过,让他要在颢天玄宿面前跳崖。
他不知道该怎么调查。首先他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记得了。
白天颢天玄宿暂时离开了,直到傍晚才回来,侍女送了炖好的补汤,秦非明喝了两口,隐隐觉得味道有些奇怪,和他从前喝的不同,似乎是什么新开的药。
颢天玄宿让侍女先下去,他的声音十分柔和,秦非明一看见他,面上就有些羞涩,舌头打结,喉咙里上下一动,不知该如何出声。
他避开了目光,默数三声,才道:“这药……太苦了。”
颢天玄宿微微一怔,苦笑道:“吾去取一些蜜饯。”
秦非明嗯了一声,又看向烛火,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又做了什么——等颢天玄宿回来,他不能再避而不谈,装傻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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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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