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了一声,往前半步,令裙摆荡在户琦额前:“你想怎么严惩呢?笞、杖、徒、死、流,五去其四?”
那是一条浅雪青的裙子,装饰了一条福禄寿三全纹样的织金底襴,轻盈地垂在皇帝膝前,微微露出底下的霜白鞋面。
一时静默。殿前飞过几只乌鸦,翅膀振出鼓点似的强音。
户琦耳尖发烫起来。他的血脉搏动转急,那声音似乎也同鸦羽振翅合在了一处。
圣人看穿了他的心思。无论是下了功夫刻意的清素打扮,还是以退为进的计策,均在她眼前展露无遗。
“回陛下,”他拼命压下胸腔里那一只欲飞的乌鸦,“臣侍唯愿家父此番能做一个表率,法当有信,律当有判,家父此案正该作了市中立柱才是。”
他不敢说五刑其四,更不敢有一丝求情轻判的意思。圣人即便看穿了他,也绝不能在她审视之下因此交底——若她不因那点欢情动摇,也绝不可为一时之气令她动了加重的心思。
而今要务是在她面前立足,保住宫中地位以待来日,而非保住父亲。
乌鸦已飞远了,殿前又是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户琦只觉满身热血都凉在了前额,他眼角余光才瞥见皇帝裙摆飘远了:“起来吧,回宫去。”
他松了一口气:圣人不会因此事迁怒他了。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如户琦所料,父亲最终并未严惩。或许看在他侍奉得力,或许看在他以退为进只求按律查办,父亲只判了个革职还家,并按贪墨金数罚没家产。
只是母亲所遗财物大多为父亲此番罚没数额缴了国库,如今林家已没甚余钱了。
户琦听着消息不由冷笑:“他浪荡多年,竟还留着母亲私产,难为他了。”
“郎君……可要往本家贴补些?”秋水试探道,“家主道府上……”
“给什么,你说的家主是大妇还是林官人?若大妇作主,我与她无生养恩义,断无贴补道理;若林官人作主……”他忍不住嗤笑,“林官人怕不是在外头听曲儿将米钱都尽花了去。入了宫中,你我所仰仗家主便只陛下一人而已。”
“郎君,是……林官人。”秋水到底是仆从,不敢如此呼林御史,却也只能顺着户琦口风往下道,“林……官人革了职,家中无余钱,只怕大妇要命官人大归。”
户琦听着有些不耐:“那不是更好。林官人从此没妻君约束,更可行他的浪荡事。”继母本就是看中父亲生得好,有个体面官职,如今他人老了,又革了职,又散尽了家财,连继母两个亲子都议婚了,哪还有得妻君喜欢的道理。继母说是入赘,但真想纳两个小侍、掌管家中钱财,父亲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他敢么?他如今连俸禄也无,得靠妻君养着,他能闹出什么风来。
可惜林官人虽不敢说一句妻君的不是,却敢借主君名义鞭笞妻君新纳的年轻侍子,还私下密会乐师歌伶,这事不仅教妻君发觉,妻君一怒之下还告到了御史台。
这就……
皇帝眨了眨眼,看着魏容与呈上来的折子:“林御史都革职了,这又是家事,便不再罚他了吧……”
这……这也不至于御史大夫亲自来上这个折子吧……
谁知魏容与并没打算轻拿轻放,借着是私下召见毫无顾忌反而一步跪下,道:“林御史虽已革职,却是侍君亲父!有乃父如此善妒而不安于室,岂非林氏家风不正?天子侍君为天下男子闺范,林御史如此,谁不怀疑林郎君品格?陛下以为是林郎君家事,可焉知不是陛下家事?陛下正宜肃正!”
皇帝坐在椅子上便觉坐垫上有如针扎。
这、这、这……那,也算歹竹出好笋……皇帝看着魏容与脸色,寻思这事怕是不能轻拿轻放了。好容易前些日子阿斯兰坐了冷板凳,魏容与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才收了些,如今户琦家中又出这等事……
唉,皇帝也要看御史脸色啊!看魏容与那等“请陛下管教好□□内侍”的苦瓜表情,皇帝就很难腆着脸说“林御史这事不大”,话到嘴边便成了“子缓意图如何处理呀”。
很好,皮球踢回给魏容与了。皇帝一瞧,哎哟魏子缓你也语塞!顿感欣快——朕就说此乃家事嘛!
魏容与静了片刻才道:“虽为家事,也与天家相关,陛下合该申饬,林御史私会乐师是不安于室,越妻之上鞭笞郎侍更是持械伤人,当按律裁议,为天下垂范。”
忽然刑部侍郎如梦初醒,出列一步:“按律持械伤人当先痛打二十大板,密会外女私德有亏,不治行检,当由妻君与乡长里正宗老等申饬训诫,林御史终身不可再起复。”
她才说完魏容与又来了:“林长使已为侍君,更该以长公主殿下或陛下亲下斥责以正风气。”
配合得倒挺默契!这是事先商量好了才来的吧!
可能是最近山北道贪墨案才了结不久,一干县令通判已下狱判决只等行刑了,御史台同大理寺刑部都有点闲。皇帝好没法子,只能点了头:“如此,便按律查办吧。”
消息传到后宫里,户琦两眼一黑当场晕了过去,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我何辜有亲如此!”
连谢太君听到都忍不住唏嘘两句:“可惜了,给亲父拖累成了这样。要晋君位难咯。”
是难。
是真的难。
户琦缩在床榻里侧也在想这事。难。长使少君只差一等,中间却隔着无数不显之利。最浅显的一宫主位便罢了,还有些宫务之权乃至死后能在陪葬园寝中单开一座地宫,俸禄更是多出许多。
也就是阿斯兰那等才不在意,他眼瞧着教宫人冷落了些也仍与皇帝置气,今日又让圣人在门外等了些……
“郎君!”
户琦心头不快,便忍不住睨了秋水一眼:“急什么。”
“间壁那位开门了!”
林长使顿感天旋地转,一头栽回了枕畔。孟子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他这回是彻底栽在人和上了。
这章风格大变可能和心境变化有关系,但没事马上就又要变回原来那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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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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