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桢躲开了左右擒拿,早已施施然走到了宫门口,一福身子道:“舅父多虑了,陛下不过是喜欢新鲜颜色,侄儿不敢忝称倾国倾城,却总有几分舅父当年风采。”
他没理会王琅怒骂,抬脚便迈出了寿康宫,倒是撞见来给谢太君侍疾的和春与希形。
“见过二位公子。”
“齐少使多礼。”希形笑道,叫人扶了王桢起来,却听得和春一声惊呼:“你的脸……!哎呀,太君宫里还有些伤药,你快些来,我叫人给你敷着。”
希形像是才看见似的,面上也变了颜色道:“齐少使这是怎么一回事,快叫了太医来瞧瞧吧。”
谁知王桢却是捂着脸不愿教人瞧见似的:“小侍承蒙两位公子抬爱关照,只是这等小事,不敢叨扰太君尊驾,小侍……小侍自回屋去冷敷片刻也就是了,还望两位公子切莫将此事告知他人。”
他声音轻轻的,像是不愿人多探寻。
希形抬眼瞧了瞧后头牌匾,张了副温和神色道:“无事,本宫必不将此事泄与他人,你回宫去吧,本宫还有些好伤药,回头命人与你送去。”
“是,多谢公子,小侍颜面见不得人,先失陪了。”
“你去吧。”
“你说他怎么回事啊?”和春犹疑惑不解。
“他那是……”两人说着已到内殿,谢长风因问道:“什么事啊?”
和春便和盘托出了。
“哼,王琅还看不清自己几岁呢,四十三的人了和十六的能比么,他比哪一点?”谢太君冷笑一声,“此事你这傻小子别管,让皇帝对付就是了,她招来王家小子可不是一时兴起,我看这王家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是啊,太君说得是,我们还是少管闲事。”希形也向和春笑道,“陛下自有决断。”
皇帝才懒得决断。
她正与陈德全、李明珠几个商议今年的春闱卷子:“上回出了黄寺丞,这回可不是又有什么奇才怪才了。”
那黄天宝过了观政期,却还是去了司农寺。只是这回皇帝拨了一块皇庄上的地给了她,令她研习耕种与育种之法,编纂作农书也好推行下去,倒正合了她的意。
论理几个考官阅卷时候皇帝是不插手的,只待考官选上前十数张卷子交予皇帝定名次便罢了。只是今次皇帝难得有兴致,也随着一起瞧瞧卷子。
陈德全听了便笑道:“陛下怕是要失望,今年的卷子多中规中矩,想来与考题也有些关系。”
今年考题是“金银钱粮论”。李明珠是主考官,这题目也是皇帝与他斟酌着定的。
如此考题,自然是为了替他备下来日可用之人。
虽则明摆着是皇帝要改赋税才设下此题,到底能论清金银钱相替与粮米关系的却也是少数——无他,四书五经不论黄白之物。
许留仙本在一旁喝她的茶,听了陈德全说话却是想起来似的:“臣瞧了有两张卷子尚可,虽说银钱上论稍显浅薄,到底是有些想法的。”
她到底年纪大了,阅卷也慢,此时还有好些卷子等她检阅。
“只两张么。”皇帝但笑,“你许梦得对学生倒严厉。”
许留仙便笑:“陛下容禀,臣尚未全阅过,有遗漏也未可知。”
她说着又拾起一张卷来,拎着水晶镜细看。
皇帝不欲搅扰了她,便拉了李明珠往一边去:“端仪,上回赈灾之事你可看了?”
“是,”李明珠微微弯腰道,“御史台的秦御史与户部方主事督办了此事。臣观奏报,觉方主事与五通县范县令处事颇细致。”
他身量本长,躬身下来正对皇帝耳侧,只得微微向后半步。
皇帝这才发觉不妥,不由面上微醺,也往外退了半步。
“……是吗,下次报给陈尚书让她考核时候留意些。”皇帝眼睫蝶翼般闪了闪,微微低头避过李明珠视线,“这个方主事算你的僚属,端仪,你倒该见一见他……另则,你上回下江宁道试点的接青贷,还没与朕说过当时各州县人手。”
“是,彼时新法下降时江州的陈司马心思缜密,处事周到,但臣不敢擅专与陛下举荐。”
“恐担营私之罪?”皇帝笑道,“那又如何?朕也不至于信不过你。”
她略一转身回转而去:“你既觉此人可用,朕多留心也便是了——陈子高,卷子可点出来了?”
“是……”陈德全自身后捧出一沓卷子来,“臣等阅卷已毕,此处为本次殿试前二十名卷,只待陛下朱批定名次了。”
皇帝示意一个眼色,如期便接了卷子来,又回御案后头候着。
“许梦得,你先头说的那两张可在里头?”
陈子高不由笑道:“老师看中的人,臣这做学生的不敢驳了。”
“既然……”皇帝话未说完,一个小黄门便跌跌撞撞跑进来,“陛下,王太君怕是不大好!”
王琅身子是不是真不大好皇帝不知道,但王琅心里肯定是不大好的。
王桢那性子,暗亏决不肯吃;王琅么,善妒的东西。这一对舅甥,实在麻烦。
“怎么个不好法?”皇帝先行出了文华殿,如期带着几个小宫娥在后头捧着卷子也走不快,“你们几个带着春闱卷子回栖梧宫就是,如期你随我往寿康宫去。”
小内侍忙小碎步跟上皇帝:“太君今日跌了一跤,怕是崴了脚了。”
这与她何干?王琅非得要她去侍疾么?庶父长女的,怎么也不合适。
他不过是见王桢受宠非要争这一下罢了。
皇帝一下就烦躁起来,以至于站到王琅床前面色仍未见晴。
“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陛下,公子是……”王琅身边那个长随还没说完便被王琅打断了:“臣侍无事,是他们自作主张叫来陛下,陛下还有政务在身,怎能抽空来此……”
这位不小的公子半垂着眼睛,话音也是一派的温软,还带了几丝泣音。
哦,这是真气着了。
皇帝好笑,摒退了侍从,反依着床沿坐下来:“阿琅今儿是怎么,竟不要我在侧了?”
王琅把脸一扭,硬是不看皇帝一眼:“臣侍年老色衰,不宜面君!”
“这是做什么呢,”皇帝轻手轻脚爬上榻去,径自掀了衾被贴上王琅,“好端端的怎么气成这样呢。”
她的手早顺着已尽爬进更幽深的小径里,引得王琅不得不回身而来:“臣侍没有生气!我……我就是气我自己,气我年老色衰,瑶娘……我、我老了,你就不要我了……”
不要归不要,那可不是因为他年老色衰——这理由忒也浅薄。
皇帝微微扬起眉尾,转瞬便笑道:“我可猜着了,是阿桢惹着你了?你是舅父,正该给他庭训的。”
可她却没想见王桢来这榻前也是顶着一张又红又肿的脸。
这两个耳光,可见是抡圆了胳膊打的,王青瑚手劲儿挺大。
皇帝忽而心下哀叹,可惜妖精被她丢去龙城厚赏王桢他娘、王琅他姐姐了,不然他若在此处瞧见这一幕定然大乐。
他这下错过这么一场好戏,可算是亏大发了。
“阿桢这脸又是怎么了?可瞧过太医了?”
王桢低着头,微微抬起眼皮子觑了王琅一眼又飞速落下,轻声道:“臣侍自己磕着了,不碍事的。”
啧啧啧,啧啧啧。这一个两个的……皇帝两眼发光,这可是多年没见过的戏码了,上次见还是先帝时候。
哎呀,她今天也总算遇见了。
若非场合不对,皇帝甚至想搓搓手。
“这可不是你能磕出来的呀,”皇帝笑,招了个小黄门来,“去太医院取些玉容膏来,你们家郎君这脸伤不得,多好的一张脸呢。”
王桢头更低了:“陛下,臣侍无碍的……待歇一阵便好了。”
“那怎么行呢,你这般怎好面对宫人?威仪也没有了。”皇帝扶起王桢一并坐到床沿上,“朕前两日才派了法兰切斯卡往龙城本家去,正是要谢王家娘子,与朕送来你这样的好郎君,你两个姊妹也要得恩荫的。”
皇帝放柔了声音,轻轻抚上王琅手背。
“阿琅如今身子不好,正好借此机会在宫中休养一段,你们王氏有了后继,你也不必再一味操心本家。”
王琅心一沉。
她不再需要这把刀了。
前朝后宫,她都有了新人在侧。
他知道那人是谁,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我生是瑶娘的人,死也是瑶娘的鬼,怎会为此有所微词呢,瑶娘……瑶娘便是不信我!”
皇帝微微蹙眉,没立刻接话。
权柄脱手,他是不肯了。
“……阿琅这是怎么说头?我不过想你在宫里与我多说说话罢了,到底外头艰险呢。”
“瑶娘……我趁着还能动,正想着多替你分忧嘛……”
看来他心意已决。
皇帝忽而松了眉头,转了个笑面来:“好好好,阿琅对我是最好了,待你养好身子,去巡江宁、山南两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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