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处不可……”
郑秀清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有何不可?”
“幕天席地,非为守礼之举……”他声音越发飘忽,原来是皇帝已探入他腰间丝绦,“陛下……”
小郎君泫然欲泣,一张面皮早染了苏方色。
那盏提灯便晃晃悠悠滚落在地上,照出一片鞋上绣样。
“灯……灯落了,陛下……”少年郎君偏过头,低声求道,“会烧起来的……”
“你也忒小看宫中造物。”皇帝笑道,凑近了脸,“在家中时,若不守礼,你母亲如何罚你?”
这距离,只要微微一扬下巴便可吃到眼前少年郎君唇上胭脂。皇帝只稍一探身,便见这小郎君呼吸都急促了。
“母亲……母亲……”郑秀清只觉眼前一片昏黑,脑中空茫茫寻不见一丝明光,“母亲……”
“以藤条抽你么?”皇帝手摸去了后腰。
“还是以戒尺打手板心呢?”她捉住了小郎君手心。
“还是……”皇帝气息更近了,几乎是对着耳尖道,“令你在院中罚跪呢?”
一丝晚风骤然吹过袖角。
郑秀清灵台忽而清明,正想回话,却见皇帝早退至三步之外。
他忽觉心下空空,细微凉意带着酸味涌上心口。
“陛下……家母,常命臣侍等跪在祠堂抄写《卿训》。”小郎君轻声道。
那不是她父亲孝敬皇后所编闺训么,用以垂范天下闺阁男子的。
皇帝忽而心下一阵恶寒,当下便消了一切旖旎心思。
让这个小郎君也回屋去吧!
“是么,你母亲倒严厉,”皇帝维持住面上微笑,“晚上天凉,朕送你回去。”
“陛下……”小郎君忍不住抓了皇帝袖角,“臣侍……”
“朕本就是要回栖梧宫批折子罢了,”皇帝好笑,叫人将宫灯捡起来,“你是想一同来研墨?”
“……臣侍……”郑秀清低垂了脸,一句话便吞吞咽咽含在口中。
“臣侍……”待他总算抬头欲跟上去,却见皇帝早走远了。
她是要回来批折子的,郑秀清那不过是插曲。少小郎君,逗弄片刻也有趣得紧。
若真要人陪……皇帝瞧了一眼案头文书,这些都不是能教后宫里人瞧见的。
阿斯兰不可,和春、王桢、郑秀清更不可。
她打开一份折子,写的正是年初北方四道赈灾并今年秋后收成诸数,记录翔实,文理通达,是一篇好文书。
翻过来一瞧,这人名倒生,方恒勤……皇帝思索了一下,似乎在哪见过……
她赶忙从案牍中抽了一份出来,果然,是李明珠前次提过的户部职方主事。
确是个可用之材,只可惜已入了户部,是难调往地方去了。毕竟自京官调为地方惯来被视作贬谪。
此中人要派去地方上时大多自一州司马起,进而往升一州刺史,为封疆大吏。
这人年资尚浅,明年吏部考核时候与陈德全商议一番就是。
皇帝无奈,将文书细细批过了才放回去。
说来杨九辞贬为神封县令也有五年,差不多该往灏州府提拔了,做个灏州长史倒合宜。
这也是要与陈德全嘱咐之事。虽则近年北边安定,到底如今的王汗年纪也大了,州府事宜还是需杨九辞这般老手参详。
年老的男人,多半是要被弟弟或者儿子,或者什么更年轻有为的男人逐出族群的。
至于下一个王汗……还不知道是谁呢。
她另抽了一张白纸来,简单记下几笔,丢在一旁。
“怎么了,发呆啊?”皇帝正出神,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没事干就去睡觉!”她心下烦躁,忍不住便骂起妖精来,“给你闲的。”
妖精倒不恼,将手里点心放到皇帝手边:“吃点?挺好吃的,我从后头小厨房里拿的。”
也就是皇帝的夜宵了。
皇帝更没好脸色了:“你也太没规矩。”
“你也不能丢了我不是?好主子,不过是一碟点心。”妖精笑得涎皮赖脸,跟着便打发走了宫人,替皇帝研起墨来。
那墨条便在砚台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摆出一层细腻焦黑的墨汁。
“今儿你没叫男人啊?”妖精一手拈着墨条也不耽误另一手伸进碟子里抓点心,“要我说你这会就该洗洗睡了,批又批不下去,坐这何必呢。”
“没有——自从今年进了新人我头都大了。”皇帝横了他一眼,“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哦是吗?”妖精没所谓,随口接话道,“上次那个什么,裴上金是吧,不是给他家求了个恩典么?”
“可不止他,柳行云也求了,那不是为着我要用他们家财供北方四道粮米折银转运么,多少得给些甜头。”皇帝仰面倒向椅背,“叫你去看看我哥哥,他怎么样?”
“他?他好得很啊,反正小孩开蒙读书了,我看他看小孩还看挺好的。”
那可不么,全身心都放小棠身上了。皇帝无奈道:“那才不好呢,他精力全放孩子身上,孩子不得教他逼疯,又不是人人都和他似的诸事皆能。我得叫他带着孩子回宫来住。”
妖精下巴砸到皇帝颈窝,在她耳边吹气,幸灾乐祸道:“他让你碰小孩么。”
“他不让,但他总要安排小棠出阁读书的,最后还不是得我安排翰林教孩子读书。”皇帝嗤了一声,“我是皇帝嘛,总得有些特权的,不然我岂不白做?”
翻过年,小棠回宫来住,自然燕王也一并搬回了宫中。孩子不过五岁,还正是懵懂时候,只晓得身边儿大人多了,吵吵嚷嚷的,却没两日也便习惯了。
倒是和春几个得了个小孩新奇得很,日日带着他宫里狸奴去瞧孩子,他那狸奴温驯,头回见面便舔了小棠手指。
“瞧你们这么新鲜,没见过孩子似的。”和春等来伴驾时候,皇帝便也好笑道。
和春讪笑:“哎呀,郡王阁下乖嘛,他可喜欢臣侍给他带的小玩意啦,还陪臣侍斗蛐蛐呢。”
那是陪么,那就是小孩看蛐蛐打架新鲜,这不比他父亲天天逼他读书写字乐呵得多了?
皇帝哭笑不得,只好道:“你可陪了太君了?”
“哎呀!”和春说起这事还来气了,眉毛一吹道,“郡王阁下来了宫里,太君日日与臣侍说要臣侍也养个孩子在宫里呢,可臣侍、臣侍是男人啊……”
又不是燕王那般的鳏夫。
皇帝大笑:“太君说的是养子制度啊!你当什么,你自己得天赐孕么?”
“啊,可是臣侍好端端的养个孩子做什么呢……非亲非故的……”这小子仍未开窍,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皇帝便招手叫他近前来,揽着小郎君低声笑道:“自然是祈求这孩子能带福缘而来,让你真做父亲了。”
和春羞恼,一跺脚退了三步:“陛下!此事天定的,臣侍若命里没有,求也没用啊!”
“也不只是如此。”皇帝见他仍不解只觉有趣,“先帝朝常有高位侍君收养子在宫中,一是求养子带子嗣福缘而来,二么……养子年岁长了,也正好便是……”
和春恍然大悟,猛地站起身来:“臣侍才不干!那、那那那、那多不好啊,臣侍才不过养了几年猫儿呢,她生的小猫希形想养两只臣侍都不舍得,若是收个养子,再……再献给陛下,臣侍岂不是又不舍又难受么……太君怎么会这么想啊……”
那是他还年轻,不晓得年老色衰幽居宫闱的苦处罢了。
皇帝没有点破,只笑道:“太君也养过的,先帝后宫里有一位江常侍,便是太君的养子。”
“哦……那、太君手段多嘛……”和春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讷讷好半天才讷出来一句话,“臣侍傻……一点也想不到……”
“想不到才好呢,”皇帝搂了佳人在怀,“朕也不需要,朕有你便已足够了。”
谁想到这句话踩了小郎君的尾巴:“陛下全是唬人的!从去年弟弟们进宫您都不来瞧臣侍了!臣侍、臣侍见……臣侍见着陆哥哥都瘦了!”
“毓铭么……”皇帝想起来,似乎是久未见过他了。自新人进宫,是瞧他几个少了。
她日常伴驾,倒是阿斯兰最多,王桢次之,再后是郑秀清。
不为别的,阿斯兰话少,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费心神,偶尔抬头瞧见了,知道有个人在那,也就够了。
就只需如此便足矣。
“嗯,这两日清闲,明日便去你宫中用早膳吧,你也叫上毓铭一道,你宫里还有谁住来着?”皇帝笑,又捞了和春回来上下其手。
小郎君空长了些年岁,面上还留着稚气。
“没有了,陛下,去年希形打发新入宫的弟弟搬进新宫室来着。”和春扭着身子想站起来,“那说好了,陛下明日来臣侍宫中用早膳。”
“嗯,去你宫中用早膳。”皇帝笑,“上回你宫里那豆浆糖底的粥不错,明日朕可有面儿得一碗么?”
和春忍不住瞋了皇帝一眼:“陛下怎么总爱说些反话,您要的臣侍怎能没有呢,今晚上臣侍就叫人先炖上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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