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巳

“好啦,让我来。”皇帝摇一摇他的手,换去船尾,以脚蹬桨,手上划起,让船行向上游,“你安安稳稳坐在舱里就是。”

少年人鼓着脸坐进去,“臣多看看也能学会!”他脸上还颇为不服气。

“下次,下次你撑船好不好?”安稳的水声响在船舷上,清泠泠地,带出粼粼的波光,映得少年人的脸也泛着金光。

“陛下也长在京城里,怎么就会呢……”

“我自然也是有人教过的。”女子轻轻笑起来,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哪有人是生来就会的呢。”她转回来看着少年人,“这种船又矮又小,只能用脚蹬桨的,手桨只是用来调转方向。”小船缓缓地拨开莲叶,往王府外分水而去,留下一水的余波。

人声渐稀。树影婆娑下,少年人的呼吸清浅可辨。

“怎么又突然不说话了,怪不适应的。”皇帝看过去,少年人正出神地望着手桨,“很想试试么?”

“哦!”他忽然回过神来,脸色瞬间染上几分春色,“臣只是看出神了……过了上巳,臣便要回饶乐去了,想多看看这里。”

“这般舍不得京城繁华呢?”皇帝调笑道,“我看赵府上也准备给你相看人家……”

“我不相看!”似乎是戳了他痛处,少年人猛地站起来,冷不防撞到了船顶。小船本就晃晃悠悠,这些更是猛烈颠簸起来,进了不少水,唬得他又坐回去,闷闷道,“怎么陛下也说这个……”

“毕竟你到了年纪呀……好啦,别干坐着,拿了那水瓢将水舀出去,”皇帝拧起自己的裙摆,“动这么大气做什么呢,不想成婚罢了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神色沉静得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带着一点温和的笑,“这世上成不了的婚事可多了……”

船驶入一处桥洞,柔和的阴影打在少年人身上,衬得他轮廓更英挺了些。

他蹲在船底,一瓢一瓢地将水倒出去,声音还有些委屈,“陛下明知道臣的心意了,也不替臣想着……”哗啦啦的水声响在船舷边上,倒让皇帝一时停了划桨的动作。

“你想进宫?”他听见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下倒是我不好了……”

进宫。

是啊,她是天子,若要同她在一起,大约只能进宫。

他没想过进宫。他知道天子后院里是有一位侧君的。先帝钦定的婚约,博陵崔氏的大公子,前朝崔中书的子侄,年纪与她相仿,家世修养、容貌性情更不必提,堪当君后。

“臣没想过进宫。臣只是……”他想要什么呢,他也没想清楚。

她许是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既然不想进宫,便只能回漠北做少年将军了,”小船又慢慢悠悠地划开了,“看不看人家原没什么,只是沙场上刀剑无眼,你双亲自然希望你早些有妻有子,多体味些人生百态,毕竟……生死无常。”

竟宁直起身,发觉天子眼神里有些怜爱,透着许多岁月的痕迹,澄净得像是这余津的水,清澈碧绿,却深不见底。

“陛下别像父亲一样看臣啊,臣不是孩子了……”

“噗,”皇帝失笑,“拼命说着自己长大了的往往都是孩子啊,你要怎么和我证明你已经长大了呢?”她将少年人按在船舱里,“别再站起来了,我们现在正要出燕王府,你这样怕是要惊了附近的侍卫。”

“何人过闸?”果不其然。

皇帝自船尾站起,朗声道,“朕回一趟自家园子,又有何妨?”原来这桥洞上便时刻有人轮岗值守。见了燕王府的船来了,免不了验明正身。

“是,见过陛下。”守值的侍卫即刻半跪行礼,叫了一声:“开闸”,又恭恭敬敬送了天子撑船而去。

进了揽春园,才彻底隔绝了人声。皇家园林戒备森严,内中除了这船上两人连随侍的宫人都甚少得见,打眼望去尽是山石树木,粉墙黛瓦,翠柳红花。

云霞蒸蔚,烟波画船,撑起一屏韶光。

“陛下难道觉得臣见不得人么……”

“我可没有这么觉得呀。”船行至一片开阔水域,渐渐停了下来,“只是你这样叫人见了算什么呢,到那时候想不想入宫可都由不得你了……也由不得我。”少年衣衫下摆还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教风一吹有些凉,“先把靴子脱了吧,不然该着凉了。”皇帝一面好声好气地哄起他,一面坐到他身边去,“好啦,”她轻轻戳了戳少年人的脸,“生什么闷气呢?”

“都说臣不是小孩子了!”皇帝没防备他忽然翻身压上来,骤然对着他放大的脸失神了片刻,又笑了起来,“所以呢?你还想怎样?”她轻笑道,“因为已经长大了所以要证明给我看?”

原来少年时候的盛气在旁人眼里是这样。她不禁想起来些旧事,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他直直盯着皇帝眼睛道:“是,臣要证明给陛下看,崔侧君能做的,臣也能做。”

“你太年轻了,竟宁,你才几岁呢,便满打满算抹了零,虚岁也不过十七。”她放柔了声音,“你才见过多少情爱呢。”若崔简那样的,枯寂在深宫里算什么好呢,可他是自己求的,求仁得仁,本也该他受着。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人,大约还是更适合在漠北的草原上纵马驰骋,风吹草低,流星飒沓,那才是美事啊。

“臣不是孩子。”少年人的眼睛灼灼地盯过来,“臣已经到适婚年纪了。父亲已要臣相看人家了。”他身上是淡淡的青草香气,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热烈,逐渐压下来,迫在天子周身,教人头晕目眩。

“是要说……”她的指尖顺着衣襟中缝而下,勾在了少年人束腰的宫绦上,“我们赵小将军已经是个男人了?”他腰身劲瘦,独属于少年人的纤细尚未退去,宫绦一束便格外地显出那线条来。

“是,陛下,臣也是男子,并且,臣心悦陛下。”少年人涨红了脸,眼神却不肯有半分退让,认真地跨坐到天子身上,“您太不设防了。”

少年人必然是没经历过什么情事的,此刻也不过冲动行事,只知半张着嘴压在天子唇上,半点不知攻城之法。皇帝不由叹息,空出手臂搂了他的腰身,亲身教起云梯之术来,教竟宁随着她越过城池。

少年人如坠深海汪洋,被这浪潮勾了魂去,本能地闭紧了双眼,攥紧了天子袖口。

她的手指只停在腰侧轻轻打圈,挠痒般若即若离。竟宁胸口空虚,忍不住往前压过去抱紧自己的心上人,只恨不能将面前的女子揉碎在怀里。

快要被这潮水吞没了。

乌篷船在水中央抖了一抖,惊走了池中锦鲤。

过了片刻,皇帝才收手看他,“竟宁,你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靠在乌篷船的船舱上,眼帘半垂,神色晦暗不明。明明她才是丢城弃地那一个,可是竟宁此刻只觉得自己还是先前被她以怜爱看待的小孩子,不禁有些羞恼:“臣当然知道。”

三月三,祭高禖,青年男女相会游春,求祛灾辟邪、子嗣丰实,也求男女之爱。

他学着天子姿态再次吻下去,这次他先抱上了女子的腰肢,从背后将她困在怀里,才含了她抹了口脂的唇。他不敢用牙啮咬,只敢含在嘴里轻轻舔舐摩挲,吃净了她唇上的那点胭脂,才敢将大旗插上城头。

皇帝身子慢慢滑到了船底,只能曲起膝盖迎合乌篷船的逼仄,却被竟宁误以为是要溜走,越发地搂紧了,一同沉在船底。

舷板外的水声听得格外清晰,只隔着几层木板,水面拍打的声音直如响在耳边一般。

“唔……竟宁……换个方向……”皇帝伸出手臂抵住船舱,“船要翻了……”话一出口,他这才发觉女子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听得人心中黏腻,止不住地悸动。

她的身子被压在船底,鬓发散乱,珠钗也脱了几支,柔柔地看着他。

“快起来,别压翻了船,起来呀……”她推了推身上人,少年人似是呆住了,被她一推才回过神来,讷讷地直起身子,由着天子爬起来。

“陛下,臣不是……”少年人红着脸,有些羞了,又像是有些愧了,两手在丝绦上抓来挠去,不知该往哪里放,“臣没想要轻薄陛下……”

“那你先前言语算什么?”皇帝失笑,“还是没经历过这等事,怕了?”她此刻却生出些不舍来,“亲了一下而已,你不是说崔简能做的你都可以么?”这是存了心想逗一逗少年人,他毕竟年轻,面皮薄得很。

春日里细碎的凉风从水面上掠过,在船舱里打了个转,也没能消去少年人脸上的燥热。

她忽然就觉得,若能长久地和他在一处,也是很好的。她狡猾,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在利用少年人那点澄澈,她只是难以自禁。

“臣真的可以吗?”

少年人的眼睛星辰一般,却带了几分怯色和犹疑,连声音都有些飘忽。

这下点头可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少年人心思太纯粹也太直白,若就此点头,他大约一生都要赔进去了。既是为了眼前的少年人,也是为了她和他父亲一同长大的情分。

但是。

“自然了。我又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竟宁呢。”

前头的人已经回不来了,不如怜取眼前人。

春日不过三月深,到了四月就要结束了。

她轻轻环上少年人的腰身,柔声道,“你想怎么做呢?”

竟宁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贴过来,“像刚才那样的,臣还想要。”他的神色认真到有些可爱,灼灼地与皇帝四目相对,“陛下,再给臣一次好不好?”

“好……今日都依了你。”少年人略显纤细的身躯伏在身上,很快便贴上来,将温厚的热度透过春衫传过来。

年少春衫薄,满楼红袖招。

他去年凯旋时应当也是这样吧,打马过长街,也不知被赏了多少鲜花绢帕。

小船摇摇晃晃,逐渐往湖心漂去。水面的涟漪声里,少年人的呼吸越发地沉重了,熏热了天子侧颊。

竟宁的睫毛很长,羽毛般扑闪起来,半掩住了眼珠。他的手落在皇帝衣襟交叠线上,却生生停了下来。

“竟宁……”皇帝引导起少年人的手走到衣带结处,“你在想这个?”她竟然还有心思调笑。竟宁不由气恼,抓起天子的手按在自己宫绦上,刻意放沉了语气,“臣只怕陛下不应。”

皇帝由着他抓起手扯散了自己绦带。外衣松开,轻灵的吻沿着少年郎利落的下颌线走下去,扫过耳畔,落上侧颈,直到男子的喉结。

硬硬的,还有些微的细汗,在衣领交叠处滚动。

少年郎的衣襟早松开了,露出筋肉线条分明的胸膛来。

哎呀,确已有大人姿态了。

皇帝不禁抚上已经很有些宽厚的胸膛来。那上面已有了些汗珠,想来是少年人初尝禁果,总有些紧张。她的手指轻轻扫过去,少年人的身体上还有不少旧伤疤,早愈合了,只留下几道裂开的白口。也是,他十三岁就被父亲带上了真刀真枪的战场,总要留下些痕迹的。

少年将军的身子不防缩了一下。

“冷了么……?”

“不是……陛下……臣是……”他忽而吞吞吐吐起来,脸上的血色几乎要溢出来了,不禁难为情地低了低腰身。她柔柔笑着,双手从背后环住少年人的身躯,引着人沉沉地落到了船底。

水波击打的声音响在近旁,小船轻摇,晃开一池春水。

算了,翻了又如何呢。

待赵家人发觉竟宁已不在燕王府时已过了正午宴息。燕王见他们面有焦色,只一面地安抚了,笑道:“怕是竟宁在园子里迷路了,遇上了什么贵人呢,我着人去寻便是。”他话说得委婉,但赵殷毕竟同他们一起长大,已是知道了,就说,“既然遇上了贵人,也不必再寻了,只盼我家小子别做出什么失仪之事来。”

“失不失仪还要看贵人裁夺。”燕王总是笑眯眯的,他肖父,生了一双桃花眼,正是笑时显得含情脉脉若即若离,便此刻看着赵殷一个男人也显得极尽温和,“赵都督放心。”

却说此刻竟宁正与天子在船舱里温存。小郎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刚通了人事,虽是喊着腰酸,到底是没休息多大会便又来了一回,此时已经是连身子也直不起来了,在皇帝怀里闷闷地嗔道:“怎么陛下就不累呢……”

皇帝被他压在船底,衣衫凌乱,罗袜绣鞋全在船底散乱着,“我若是睡去了,咱们可怎么回去?叫人见了,还要以为你是擅闯禁苑的刺客,将天子也轻薄了去。”她轻轻捏了捏少年的鼻尖,“现在可满意了?”

“不满意。”他竟显露出些骄纵脾气来,“臣生气,陛下不定回宫了怎么和崔侧君好呢,臣却又不晓得要几年才能见着陛下了。”

“今年年末我召你回京好不好?只是这样就得要你父亲留在漠北了。”她轻声笑,“你和他商量好了再给我递折子。喏,请安折子也可以多递几份。”皇帝抱紧了怀里的少年人,“我想看。”

“那臣多给陛下写。”他没什么心思,听了便开出花来,“陛下可一定要批复啊。”

“好,我必定要回的。”皇帝情潮才退下,此刻说什么都无有不应的,只揽着这干净纯粹的少年人,躺在船底说些枕边话。少年人的胸膛温暖得很,靠在怀里也不算单薄,“竟宁……”她想了想又觉得这要求太难为人,终究是闭了口。

“陛下……?”小郎君全然不解其意,但他也有话要说,“陛下把珠钗赐了臣好不好?我……臣想要点陛下的东西,去了漠北也能时时刻刻如见陛下。”

她原本也想换信物的,此刻却让少年人提了。

“珠钗有什么好,没得戴不得还摔碎了,”她柔柔笑道,“将这玩意儿拿去岂不是更好?”她从身下拽出那根天青色的绦带来,上面还串了珠玉串子同铜钱大小的凤纹玉璧。

束腰绦带乃是贴身之物,自然比珠钗更亲密许多。

“陛下可别反悔啊。”

“我有什么好悔的,只是你拿了我的绦带,我可用什么来束衣服呢?”她诱导起少年人,“你得赔我一根。”

“臣明白!”少年郎欢欢喜喜抽了自己的宫绦,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早知道臣今日就挑个好些的了……”

“是不是觉得赏花宴无聊随便穿的?”皇帝早猜了个七七八八,“你呀……”她实在无奈,“我阿兄不在意这个倒没什么,只是万一叫有心人拿了把柄去可如何是好?不过也罢,”她窸窸窣窣找起衣服来。

“我护着你就是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我寄长风

狩心游戏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金华风月
连载中沈与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