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惊梦

只是他想要的是二哥口中的那个陛下。

“是,臣侍明白了。”少年人的神情便黯淡下去。他刚入宫的时候眼睛还是很亮的,此时暗了下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羽扇般的睫毛半掩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眼窝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看得皇帝愧疚。

法兰切斯卡说得对,弄他进来干什么。当时怎么就心思一转疑心了他父亲,若非如此,也不至于点头把人放进来。

罢了。皇帝径自拉了被子躺下,翻了个身朝里去。过了许久,崇光才起身吹了灯,蹑手蹑脚地从床尾爬进来。

少年人温热的体温瞬间包裹上来,让人有些燥热,饶是殿中放了冰也不甚济事。

“……陛下。”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畔,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连呼吸也是轻轻的,却很有些沉闷。

“唔……”天子入睡很快,此刻已然迷迷糊糊辨不清人,“别闹……竟宁……”

崇光一怔,还是将手轻轻搭在天子腰上,轻声道,“臣在,陛下,臣在。”

上林苑难得有旌旗飘动的时候。正到了七月间,人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是到了渐渐转凉的时候,京城里的空气一扫夏日的燥热憋闷,教几道西风一吹,显得清净许多。

若说春日里的流觞曲水是文人骚客的雅集,那么秋狩便惯来是勋贵子弟的主场。太祖皇帝尚武,极爱看年轻勋贵子弟们骑射马球,每每到了七月里都要带了文武官员来上林苑狩猎。

“陛下不去么。”自皇帝登基以来,贝紫年年都要这么问一番,得到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不去”。

大楚王朝的天子为了应景换了一身赤色骑装,正衬得人明艳鲜妍,便是一副冷淡神色也不显突兀,反多出几分出尘的威仪来。

“奴可要去了,”贝紫笑道,取了弓箭,“陛下想要什么彩头?”

她惯擅骑射,往年里代天子下场总能拔了头筹。便是几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在狩猎上也少有她对手。贝紫是女子,挽不动十二石的重弓,却硬是凭着灵巧比过了那些将领去。

“朕可没什么想要的,你别让朕白白背个名声。”皇帝笑,“去吧,也带我的明光撒撒腿。”明光是她坐骑,雪白的一匹,偏偏又能日行千里,极是难得,此刻便借了给贝紫用去,算是她代天子行猎。

贝紫正牵了马要下去,便遇着林子里少俊们行猎一圈回来,一个红鬃烈马的披甲郎君三步并两步一跃上了高台,手里还拎了一只红狐,“臣打了狐狸,冬日里陛下可以做个暖手。”他俯身凑上御座,脸上被汗濡得发亮。皇帝看得无奈,“为了个暖手倒出了一身的汗,一会正式比射术可怎么赢?”她一面地拿了帕子去给他拭汗,又帮少年人正一正发冠,“我叫人拿去给你做一对护膝好不好?”

“不要。”竟宁索性半靠在皇帝膝上,“臣想要陛下戴着,这样就能想起来臣了。”

她对这直白心思向来哭笑不得,只得让银朱接了皮子,笑骂了一句,“小蹄子,跟哪儿学的这油腔滑调,我还能忘了你不成?”

“陛下上次还说要召臣回京述职的,结果最后又没召,臣好不容易才混到秋狩回来换防……”少年轻声嗔道,“臣心里只想着陛下,自然怕陛下忘了臣。”

“好好好,那我陪你去跑马好不好?好不容易回一趟京里,成天粘着我算什么事呢,这还是在猎场上,多少眼睛盯着你呢。”

“臣才不管。臣还羡慕崔侧君能天天在陛下身边呢,臣过不久又要去漠北了。陛下还是觉得臣见不得人……”

崔简本就坐得不远,或许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往皇帝这头望了一眼,又轻轻垂下了眼皮去。这两年天子在宫里盛宠侧君,流水一般的赏赐流进蓬山宫里,就快把崔家捧上天去了。此刻皇帝却在此处与赵家少将军亲昵,全然没顾忌,一五一十落在他眼里,又不知多少酸涩。

皇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十七了还这么口无遮拦,当心招来祸事。侧君也是你能妄议的?”她叹了口气,知道这少年人是没见识过愁滋味的,“罢了,我陪你去跑马,省得你这小祖宗在这里把侧君得罪透了。”

“谢陛下!”少年人快活地跳起来,轻盈地跑下阶去,牵了马来候着皇帝。

皇帝正要唤了贝紫将她的马牵来,却被竟宁拦住了,“陛下就同臣一匹马好不好?”少年人语气黏糊糊的,她一时鬼使神差,竟也点头应下。

少年人的怀抱温热宽厚,还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催马奔驰起来也显得格外利落。皇帝跟他共骑了一圈,明阳显然是很少驮两个人,便比平时更早地慢了下来,独个儿在密林里找草吃。

“陛下……”他难得与皇帝独处,这会子便抱着心上人的腰不想撒手,贴着人后颈落下轻吻,“臣想陛下……”真是……皇帝叹气,他还不懂如何掩藏心思呢。

“这还是在外面,教朝官看了怎么好……”皇帝握上竟宁的手以示安抚,一面警惕地环视周遭,“晚上你到我帐里来好不好?真是,都是我惯得你,越发无法无天了。”她倒不以为忤,只是颇有些无奈,少年荒唐乃是常情,若真要论起来她年轻时的荒唐事比身后这儿郎怕只多不少。

“陛下就是臣的天,”竟宁颇为无赖地撒娇起来,“一别就是一年多,臣实在是舍不得陛下嘛……”到底是年轻,还受不了分离,逮着机会便不愿撒手。

“竟宁……”皇帝轻吟出声,骤然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梦。

他已去了九年了。

轻轻叹了口气,翻过身去,便是崇光那张九分相似的面容。皇帝极少梦呓,约莫是他在身侧,才一下松了弦。

人皆怀私。她轻轻抚上眼前少年人的眉骨鼻梁,生出些偷窥的错觉——崇光醒时她不敢多看,生怕露了怯,给这无辜的少年人错觉,反污了他去。唯有他睡着了才敢借着他的脸想想他死去的哥哥——原本她也渐渐不想了,就像慢慢放下前人一般。只是见了崇光,便难免要记起来,甚至那点模糊的影子还要越发地鲜明。

罢了,究竟生死相离,再难追及。对她这等孤家寡人而言,“情”之一字,当是最凶最烈之穿肠毒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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