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御马

皇帝单手支颐,漫不经心挑开车帘看了看,笑道,“说我什么?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专吃小儿?”

自皇城北郊往上林苑去,抄近路需得经过流芳宫同清玄观。废旧宫室久不修葺,不少经过烧毁已只剩下残余屋架了,矗在白地上有些阴森。

阿斯兰沉默了一会才道,“是,一对夜叉,掳走婴孩,生吃以葆青春。待大些,大人们便说,中原皇帝不仅要夺土地,还要抢走部落的女人,断绝部落的根系。”

“这又怎么说?”皇帝略一挑眉,“朔州、灏州是我打下来倒不错,怎么还有抢人的?我可不屠城呢。”

“女人过了神封就不愿意再回部落去了,都留下来做了楚人,还要维护杨九辞,说她是天人贵使,散播钱财,教人牧养耕织,赚取金银。”

杨九辞?皇帝一下好笑起来,杨九辞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为人尖利风评不佳,到了漠北女子眼里倒成了个好的?

“这倒是我不晓得的了,”皇帝挪了挪位置,坐去阿斯兰身侧,“怎么又扯上杨九辞了?”

“杨九辞只准女子立户,非亲子成年男子一律视作家仆侍从,等同牛羊,当作财产记在女户名下。如有奴仆不从主人,凡告官者,县令刺史近卫亲兵亲至家中行罚,行罚后仍不遵法令者,剥光衣裳丢出城外不许人捡拾。她自己还要采买十五六的漂亮男子消遣享乐,妖女一般,都说是跟着……跟着楚国皇帝学了巫术,还要教着好好的我族女人也学了楚女的巫法。”

难怪杨九辞守灏州这么稳固!皇帝没问过许多细节,这下听着反倒大乐,“我朝律法并不禁止男子立户,许多朝臣也是男子为户的。喏,譬如沈仆射……就是总上折子骂你那个,他们家就是男子立户,他两个妹妹的小子也入在他们家做养子的。”

“没想到……这也确是个好法子,我大楚土地广大,百姓甚众,又是女子当权,既不便完全以宗法约束,若要教化起来也不易,如此先收女子,倒可充实了土地人口,坐收人心。哎呀,贬她做个神封县令是太过了些,过两年就起复好了。”她笑了好一会儿才见着阿斯兰神色不虞,贴过去笑道,“你也被我这大妖女采阳补阴四五个月了,可看出什么妖法门道了?”

阿斯兰忍不住去瞧皇帝神色,却见她全无愠意,面色如常,仿若听他人事一般笑,“……没有。”

“哦,那你多看看,不定哪天就看明白了。”皇帝颇为无赖,只做出一副无辜神色,“你若想我也可以给你请个男先生教你我朝律法。当今大理寺正卿少卿都是女人,进不了后宫,不然直接由大理寺讲授是最好的。”

“好。”见皇帝狐疑瞧了他一眼,阿斯兰才冷着声解释道,“学了你们律法,知用了什么妖术……往后才好反了你,夺了你的奇珍异宝……”他转过脸去,“还要娶你做阏氏……以雪今日之耻。”

看来这狼崽子还没养熟。皇帝微笑,仍旧和颜悦色,只道,“你若能成,成王败寇,我也说不了什么。”她难见什么火气,甚至还调笑了一句,“上回还说的是女奴,如今升做阏氏了,谢谢你啊。”

“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有何好气?”皇帝嗤笑一声,长眉挑入鬓角,顺手拿着手边的铁如意便敲了敲阿斯兰胸口,“你现下不还是我侍君么?顺公子。”她故意在“顺”字上咬得重些,讥刺之意溢于言表。

那铁如意的云头往上三寸,便正好抵上了男人下颌角,挑起人下巴来。

“……是你使诈。”

“嗯,是我无赖。”皇帝笑吟吟地应下来,那铁如意被温热了,也跟着她的手缓缓下落,又躺回皇帝怀里,“不然也不能知道从水里拖出来的大胡子是个美貌少年。”皇帝一下想起来似的,顺手便摸去了阿斯兰颔骨,果然有面脂的滑腻触感,“你每日修面?”

不仅是髭须,连鬓角都修得齐整。拿膏脂软了,碰上指腹也还是柔柔一层,绝非一两日能养出来的细嫩。

阿斯兰转过眼睛不看皇帝:“遵从你后宫规矩而已。”

皇帝于是收了手来,揶揄了一句,“你倒很配这封号。”她没理会阿斯兰动作,自挑开车帘看了看,“快到了,辛苦你坐这么久车,到了上林苑里头就能换了马,你也不用颠簸得头晕。”

阿斯兰微微瞠目,“……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吐在你车里。”

“你真的想吐?”皇帝眨眨眼睛,旋即拍了拍膝盖,“要不要躺下来,你是马背上养大的,不惯行车也没什么,更何况这事儿忍不住。”

皇帝神色不似作伪,也不像是后头设了套子等人踩进去。阿斯兰狐疑地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往车厢对侧歪了歪身子,动作几不可察。皇帝看他好笑,也就搬了个台阶来,伸出手将人揽进怀里,让他枕在膝上。

可惜这年轻人脊背还硬着。头颈这般伸直,也解不了多少晕眩。

“我还不至于要此时杀你。”皇帝笑,盖住他眼睛将这颗头按软了,“不过是躺一躺,这也要逞强?”她一手覆在人耳上,轻轻拨弄起阿斯兰耳上金饰,“能睡便睡,身上好受些。”他耳骨上穿了好些孔洞,泠泠然坠着一排金环。

一只手捉住了她指尖,“别弄,很吵。”

“好。”皇帝难得好说话,由他握着指尖落到颈子前头,将手臂搭在阿斯兰肩上,“到了我叫你。”

阿斯兰并没睡着。不过是躺在皇帝膝上,握着人指尖跟着马车颠簸沉沉浮浮罢了。神志松了弦,有些昏沉,恍惚中转了身子,只将脸面朝上,一下对上了皇帝眼睛。

女子的指尖已养得细嫩许多,指上螺纹仍旧随着脉搏轻轻震颤,落在掌心里,只留几分酥麻触感。

“你脉象很急。”皇帝笑,手指在阿斯兰掌心按了按。

她不似旁的汉人一般用熏香,衣裳间只有几分宫人熏上的草木清芬,混着点皂角味。

“你身上没有熏香。”

“嗯,我很多年不用香了。”皇帝笑了笑,“不过底下人还是会定期开箱笼替我熏衣服的,旧衣裳须得驱蚊虫。”汉人瞳色总是乌黑,看去深不见底,她笑起来更是如此,是两潭莫测的深水,只在面上有点浅淡的涟漪。

阿斯兰又将脸转了回去,只看微微摇动的车帘。

马车忽而停了下来,他便听见皇帝语气轻快,“到了,下车吧。”

他没想到会在此处见着从前的部下。

“我没什么别院,只好养在上林苑了,正好替我驯马巡山,养养梅花鹿。”皇帝一副无奈神色,“你先挑一匹坐骑,喏,阿努格,我带你去找一匹小马。”她比起这个话不直说的哥哥显然更喜欢乖巧的弟弟,“我记得今年有一匹枣红矮脚小马,带你去看看。”

“谢谢皇帝陛下!”

“等等,”皇帝正牵了男孩的手去,却被阿斯兰拉住了,“我的部下也会顾着他,”他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让那个金发碧眼的带他就行……你……我跟你一起。”

皇帝挑眉看了眼被抓住的手腕。

手边这小鬼倒机灵,一早脱身缠着法兰切斯卡去了,只留着两个大人在原地。

“也好,”皇帝笑了笑,往后退了半步,“你同我一道,挑匹好马。”

马棚里头不算多宽,砖瓦盖的矮房,将将好够成年马匹通过罢了。皇帝不常来此,平素都是旁人牵了马出来,到御道上候着,只管跨马上镫就是了。便是秋狩时候也都是叫人代猎,自己来这马厩实在少之又少。

走到半路,阿斯兰才在一匹金鬃马前停了下来,“毛色光亮,蹄如累麴,这匹适宜长途奔袭,按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当作千里马。”他一面说着一面摸了摸马头,这匹马脾性倒温和,也顺着他动作蹭了蹭手心。

阿斯兰正想牵了这匹马出来,一下想起还在皇帝的马厩里,只得又拉下脸去瞧皇帝。没想到身旁女子面上挑着眉,是一副微妙神色。

“……你愿意借便借,不愿意就算了。”

“是你好眼光,这匹马是我的。”皇帝哭笑不得,“你喜欢……”

“这里的马都是你的。”阿斯兰当即收手打断了她,“你何必耍我。”

“我的意思是,这匹马,是御马。”皇帝好笑,这人到底被耍弄了多回,现下也总觉是给他设套,“你喜欢便牵出来,我再另寻一匹也无不可。”

阿斯兰站在那马身前,瞧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了许久,一下伸手抚摸马颈子,一下又忍不住梳理起马鬃。他的手牵着缰绳尾端,手指摩挲起皮革带子上鞣制的纹路,顺着缰绳方向轻轻摆动了许久,终究是松了手,一转身昂着头道,“既然是你的,我再找一匹。”说着便往里走过去,皮靴底子还踏碎了好些干草。

皇帝看着好笑,叫人开了栏,取了缰绳,赶了几步亲自塞进阿斯兰手心,“千金难得美人笑,何况只是一匹马。”女子的指尖绕着皮革从少年人掌心里滚过,指甲轻轻划过掌中薄茧,留下几丝钝涩的微痛。她的声音放得很轻,连着身子也略微前倾,直将话音也顺着气息送过去,“在我这里,你更重要。”

一时间四目相对,静水映月,深潭流波。

阿斯兰的目光落在握住的手上。女人指尖纤长白皙,只有几处细小的茧子,磨在掌心里,引得人燥热。

“……你对男人都是这样么。”

“哪样?”潭水略掀起涟漪来。

“口蜜腹剑。”阿斯兰撇过头,“只会骗人的无耻之徒。”

皇帝一下舒展了面色笑起来,“说得好听些,也是为哄着人开心,尤其是美人,一笑值千金之数。可我并没骗过你呀,你说说,我何时骗你了呢?”

“……”阿斯兰沉吟了许久才道,“你隐瞒皇帝身份。”

“我没有刻意隐瞒过,我可从没对你说过我是什么人,更何况天子钦差在外原本就视同圣驾亲临。”她玩起文字游戏来,只绕着弯子说话,“若我不是皇帝,你又怎么办呢。”

若她不是皇帝,若她不是皇帝……

少年人便不再说话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握紧了缰绳,牵着马走去马厩之外,“我去外面等你。”

这个马确有其种,全身黄金色毛,四肢修长马身高大,原产中亚,擅长长途奔袭,速度 耐力双强,据说就是书上记载的汗血宝马。

为什么说这么多呢,因为我忘记这个马品种叫啥了……

这不能怪我,就,我第一次看到这马介绍视频的时候,下面评论:野炊里塞尔达公主送林克的就是这种马,我脑子:啊!(亮灯.jpg)黄金马!

然后就把它那个又长又拗口的本名忘了……

只剩下:

黄!金!马!

(摊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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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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