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夜市

阿斯兰也随着她停下脚步。

今夜要结束了。

“回去吧。”皇帝骤然停下,看着桥那边高挂的灯笼,“那边就没什么可看了。”

河上花船密布,缓缓顺着水流行往下游,还有揽客的小郎冲着贵女抛洒花瓣,留下几分笑貌。“娘子,市中无趣,不如上画舫听曲泛舟呀……”那小郎声音悠远,作艳丽打扮,笑里还掺杂几分脂粉气。

有些庸俗了。皇帝暗叹,若是南风馆里的几位名角儿,譬如纯生、青阳、桑陌之流,总还有些格调,不至于这般直白揽客的。她不禁瞟了一眼身侧青年,看来今儿若想春风一度是不行的了。一下又不由惋惜。

“那边有什么不能去?”谁知这小郎君哪壶不开提哪壶,偏生要问这么一句。说着还提了脚想往对岸去,“我看也是亮着灯开门的。”

皇帝赶忙拉住了人,“那边是勾栏……”一下想着这外族人约莫只当是正经戏台子,又补了一句,“很有些风月场所,烟柳巷陌……玩小倌的。”最后这句实在很对不住多年修养,饶是她从前在军中荤话说得惯了,如此直白铺叙而来到底有损颜面。

阿斯兰到底年纪轻,没经过什么事,闻言也有些讪讪,面颊上染了薄红,“原来是……”又收了回身,低声道,“回宫么。”

皇帝正要点头,下游驶回来一轮花船,远远地便听见人唱,“兽烟盘,金麟形影单。丝帕歌留九张机,高烛烧尽小重山,长恨倚阑干”,《忆江南》的牌,琴音悠远,曲调惆怅,人声清越。

凄凄切切,诉尽孤苦相思。

皇帝听得脚下发沉,正想拉了阿斯兰离开,没想到那花船已到了脚下,一个小童出来打了个千儿道,“张娘子许久未见了,我家公子请您上船吃酒呢。”那小童觑了眼阿斯兰,只笑道,“只是吃顿酒,也没甚不便,想来这位郎君不会不允的。”

见着皇帝动摇,里头早传了声儿出来,“燕娘怎还不来呢,上次燕娘留的新词奴家可是练熟了,燕娘听着不好么?”

她在外惯借父族张氏之名,倒转表字,便作张如燕张二娘子,只几个相好的倌儿敢如此僭越,狎昵呼作“燕娘”。

阿斯兰忍不住啐了一句:“无耻。”

皇帝一下进退两难,微笑道,“可是你家公子被公公为难了?今日怕吃不得酒,替你家公子打点些却是无碍的。”

“燕娘……”那公子当时听闻了皇帝在外之言,忍不住从船中探出身子来,衣襟半松,发髻微散,斜抱了一把蕉叶琴,困倚在船边,“燕娘,奴家是想你呀……旁的恩客奴家一瞧见你便都推了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帝也不得不全了这公子面子了。“纯儿怎如此委屈自己呢,教公公为难怎么好?”纯生是红绡院头牌,平素要见一面也难得很,若非他自己点头允下,再出多少价也无用。若今日说推了旁人,只怕是半道上将恩客劝了去旁人船上。

她正要往舷板上踏过去,却被阿斯兰拽住了肘弯,死死扯在岸上。

“你早上说,今晚会召我。”

“不过是吃个酒,此时回去也误了时辰,倒不如坐下吃一席,”皇帝笑,对上阿斯兰一双灰眸,“借了纯儿的地方宿一晚。”

法兰切斯卡本带着阿努格跟在稍远些的地方,一听皇帝这话不由垮了脸来,放了阿努格赶上去,“我往哪去?”他意指阿努格。从前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不知多少回同眠烟花,自然也不在意这个。只是究竟有个半大小子同行,宿在烟柳地方很不合适。

纯生见了这下便看出来这美貌蛮子不过是个偏房侍子,若是正头夫郎必不会遭如此提议。至于后头那金发仆侍,想来更是没名没分的了,便笑,“若几位郎君不嫌弃,奴家花船倒干净,不会教郎君们宿在花楼里头,平白污了名声。”他瞧着皇帝,“奴家自知是勾栏里人,比不上郎君们清白,也配不了燕娘,就只是吃一回酒,解了奴家相思之情就是了……”

小公子说着,一边已是自伤身世,黯然垂泪,瞧得人心都化了。

“伥鬼作胎的下贱东西,没得廉耻之心便罢了,还要攀扯清白儿郎下水。”不知什么人骂了一句,听得船上纯生一僵,抱着琴泫然欲泣,作了那送去情人的行状来,“是纯儿贪多了,燕娘快走吧。”

阿斯兰只觉这人好骂,听得心下舒坦,不料皇帝反起了怜爱之心,道,“纯儿落在这处也非本愿,今日不过是一顿酒,有何不可呢。”她握住阿斯兰手腕,轻轻一拨便教他松开了,低声道,“此时回去只怕成了夜叩宫门,你们不若去长主府睡一晚。”

“放自己男人去别的女人府上?”阿斯兰两笔浓眉降下。

“阿琦是我亲妹。”皇帝颇为不悦。

谁知阿斯兰提了脚率先跨上舷板,“既然是吃酒,我相陪一下也没什么吧。”他想来是对烟花巷陌中的手段一无所知,只教纯生也一时愣怔,没反应过来便放了他上船去。

他已上去了,皇帝自不必说,连着妖精也只能带着阿努格也上了花船。这船造得不大,内里却很是精细,也不显得狭窄,甚至还分开了两间屋室,一间品茶听曲,自然另一间便是休憩地方,外头还有一人宽的偏间,精巧得很。

“我这下可成了没得规矩的妻君了。”皇帝才坐下来,纯生便早点了茶奉上。是雀舌,红绡院的掌柜娘子向来阔绰。

“奴家便开着窗扃,好教人知几位郎君清白。”纯生迎了阿斯兰坐去次位,又倒了一杯奉给他,“郎君瞧着不是中原人士,远道而来,这茶也算不得顶好,只尝个鲜罢了,郎君莫嫌弃。”

睁着眼睛说瞎话。皇帝好笑,“你这雀舌比之贡品也不遑多让。纯儿越发油嘴滑舌。”她虽是调笑纯生,目光却留在阿斯兰身上,见着他牛饮似的一口吞了茶水,心下只觉叹惋,可惜了这好茶叶。

“纯儿没尝过上贡的雀舌,想必是比这要好上许多的。”纯生见阿斯兰杯空了,又做主替他续了一杯,“至于油嘴滑舌……燕娘也晓得纯儿是怎样人的。”他放了琴,自往下头坐了,“不过是学了几首唱功,总也需恩客赐了词句来。”

纯生算不得顶好的相貌。容长脸儿,一对细细长眉,添上几分半挑的杏眼,看去也算有些大家公子的韵味,只是到底差着几分气度。这等相貌不足男子要做了头牌,自然是以其他地方取胜的。如纯生这般,便是读了些书,通晓礼乐的,专供贵女宴席弹唱,也陪着说话奉酒,席间助兴又不至于教贵女们落个流连烟花的恶名。

若有了贵女喜欢,落了籍纳为侍也是常有的事。

“最近没甚新曲么?”皇帝笑,“总不至于专等着我。”

“虽有些新词,却有些过时了。”纯生微微垂着眼笑,颊边便漾出梨涡来,“奴家还是最想要燕娘填的。”他眸光流转,便落在船里挂着的墨兰图上,“燕娘……”

“咚”的一声,是阿斯兰放了茶盏,好好的窑变釉建盏给折腾得,“不是说吃酒,怎么干巴巴地闲聊起来。”他梗着脖子,声音也沉,自不比纯生温言软语,在这船里格格不入。

皇帝微微蹙眉。男子在后宅使些小性儿本无可厚非,反倒算些情趣,尤以娇俏儿郎含喜带嗔为宜。只是如阿斯兰这般下人脸面,到底教人不悦。

“郎君莫急,奴家叫人传菜来。”纯生唤来小童吩咐几句,不多时,船便靠了岸,从外头端进来各色酒菜。纯生便笑:“燕娘可要听奴家唱了新曲?”

“你弹唱最是一绝,上了你的船怎能错过?”皇帝自斟了薄酒,叫阿斯兰往桌上坐了,也没管身侧人那难看的脸色,“既是有新曲,想必是时兴词了。”

“是。”纯生笑,自抱了琴坐去屏风后头,“是奴家自己填的,燕娘莫嫌弃。”只听屏风后头几声叮咚,想是花魁郎君调了琴,校了音。待理罢了弦,才听他唱道,“盛年宴游人行处,碧水丹山,一晌青云住。罗裙清酒翻无据,呢喃且把帘儿护。——借劝王孙殷勤语,只道春归,年光卿休误。莫唱渭城朝雨句,可堪屈指韶光暮。”

后头郎君拉长了尾句,又落了好几个音才收了声,撤了屏风,瞧了阿斯兰一眼,“拙词滥作,燕娘见笑了。”

皇帝只笑,“怎会呢,纯儿文墨音律只怕越过许多公子了。”这小郎君,变着法子诱使人怜惜爱重,要不是自伤身世,要不是年华老去,左不过是在恩客里掂量着谁有这本事替他落了籍好有个归宿罢了。如他这般弹唱的伶角儿,到了年纪榨不出钱财来了,若不能攒够钱财自立门户,便要归入下档院子,成个什么人都能买去的伎子。

到底花无百日红罢了。

“奴家哪比得上官家公子。”纯生低低喃喃,似是苦笑了一声,“只怕燕娘见惯了好人家的公子,也瞧不上奴家的。”

虽说这张二娘子探不出来历,只说自己是庐陵人士,可庐陵出身又是姓张,头里的便是承恩公府张氏,自张文献君往后三代不衰的。这张二娘子只怕便是族中贵女,不过烟花地不便透身份罢了,想是个好去处。

“纯儿生得好,性子也妥帖,有甚瞧不上?切勿妄自菲薄。”皇帝让他坐来身侧用些饭菜,“你便在我这里歇歇,也莫用了酒,怕倒嗓子。”她好言好语的,又亲给纯生夹了些清淡菜肴,这才自己用起饭来,“我没有那许多规矩,总是你觉舒服才是最好。”

皇帝正劝慰着纯生,柔声细语的,不防背后一声脆响,“再上一壶酒来。”她一转头看去,阿斯兰已用了不少饭菜,银壶中酒液被他自斟自饮倒空了,歪倒在脚边。

宫中对酒管制颇多,君侍尤严,这是馋着了?皇帝挑眉,“你也饮太多了些。”她示意纯生去给他上一壶新酒。花魁郎君也不多话,只默默去外间叫人,待他出了门皇帝才道,“是冷了你些,只是这般灌酒总也不好。算我不好,我叫人给你准备些解酒汤?服下了好好睡一觉,今日累着你了。”

皇帝只想着将人安抚下去,谁知对上一张透红面皮,“弯弯绕绕的,你们汉人那些,我学不会,”阿斯兰仍旧是一副冷脸,眼帘却半垂着,盈盈透出几分水光。他扯了皇帝的手按在胸膛上,“你不是喜欢摸,你多摸摸。你摸一摸……”

猫儿驯熟了。

皇帝收了手站起身,“你醉了。”她唤法兰切斯卡进来,“先扶他去里间睡着吧,我让红绡院弄些醒酒汤给他。”

“纯生呢?你这眠花宿柳的,晚上可别叫错男人名字。”法兰切斯卡笑道,搭着阿斯兰站起来,“一壶就醉啦?我还以为你很能喝。”

“我没醉。”阿斯兰瞪了妖精一眼,“你不信可以拼酒。”他比妖精看着壮实许多,身量既长,背脊又阔,实在很难想象阿斯兰才是那个被制住动弹不得的。

法兰切斯卡只觉他麻烦,随口应和道,“好好好是是是,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待走出了几步到了内室才低声笑道,“你没喝多我知道,毕竟你们人喝多了是起不来的。”他眨眨眼睛,将人往床上一丢,“借酒壮胆,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花船上陈设简单,用的东西却不差,丝缎软锦的衾被,窗扇间透着几丝凉风,还摆了许多香花在侧,免了那龙脑的火气与金兽沉闷。窗牖半开,隔着屏风还能听见外间皇帝与那公子低声笑语。

都是些汉人的风流把戏。

妖精早去了舷板上,同几个侍仆在船上吹风,换了阿努格入船去照顾他哥哥。

“皇帝陛下叫人送来的醒酒汤。”阿努格递过来一碗汤水,“哥哥……”

阿斯兰接了来,一饮而尽,又将碗递回去。

这船里怕风浪,灯火皆以纱笼罩起,几点昏黄在罩中朦朦胧胧地晃动,散出浅淡辉光。

这是中原帝京的繁华所在。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她是这锦绣堆的主人。她是中原的皇帝。

“她是害了父汗的元凶,我们落到这地步都是她。”阿斯兰沉声道,“都是她使诈。”他又重复了一遍,“……都是她使诈……”

眼前这小少年却盯牢了亲生兄长的眼睛,“哥哥,你日日都要如此说几回,是说与谁听呢。”他还是懵懂年纪,用了这平静声音问来,混着水上清风更添几分阴寒,“哥哥,这两个月你不见着皇帝陛下,就真的痛快么?”

“不管你说什么,哥哥,”阿努格往后退了几步,“我喜欢皇帝陛下,她比父汗兄长们都好,我会去求她救救阿妈。”

侍仆们用饭是等着里头主子们用完了撤下来才有的。舷板上支了个小几,单供着皇帝带进来的两个仆役——纯生同小童都是在迎客时辰之前用些饭食,待客人用过之后便要叫人伺候了,没什么用饭的时候。

法兰切斯卡教皇帝派了个看小孩的任务,随便吃了点权当是用过了。他惯来和皇帝一桌吃新鲜的,这点剩下的实在提不起兴味,只不空着肚子就是,“你和你哥哥说了什么啊,里头他都没声儿了。”

“我就和他说,喜欢皇帝陛下就喜欢啊,”阿努格还没咽毕饭粒,有几分口齿不清,“可他总觉得皇帝陛下是仇人。”

妖精只笑了笑,“我以为在你们人眼里她就是。可喜欢什么东西与恨什么东西又不冲突,亲完抱完再杀头嘛。”他耸耸肩,两颗水蓝眼珠子在月光底下透亮。

“……哥哥很怕皇帝陛下死。”阿努格也放了箸,“他要行刺的计划我后来听说了,是因为哥哥才失败的,他不愿意刺杀皇帝陛下。”小少年托着腮不知盘算着什么,“可那时候他才认识皇帝陛下几天呢……”

中原皇帝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妪。纵然年轻时驰骋疆场是个所向披靡的雌虎,到了这般年纪也该褪了威风落到后方,做个中原王朝的花架子。

一旦落下这般印象,便觉她纵然余威仍在,也不值一提。于是他向父汗进言,派出死士刺杀皇帝,只要成功便好趁乱夺回他们的草场。

可惜皇帝运道颇佳,据回报之人说,有个男人为她挡了一刀,没能伤着她要害。

一旦落下这般印象,便觉她即使驻颜有术,也绝不会是那机巧狡猾的少年特使。于是他接受提议,趁新婚夜刺杀皇帝,制造混乱控制内宫。

可惜禁宫路径繁杂,守备森严,预备入宫之人被尽数捕获在前朝宫宇。至于他自己,阿斯兰瞧着掌心纹路,他没料到皇帝竟自己假扮特使身赴前线,盖头一掀开便先乱了阵脚。

她竟是大楚皇帝。

她怎能是中原皇帝?

外间声响静了许多,却平白有些黏腻气音。烟柳巷陌是彻夜不眠之处,他早在汉人的世情话本里头看过了,想来皇帝也不过在外间行些**之事,那小倌似颇得她中意。

因为那手琴艺?抑或因为那把清亮嗓音?那男人细皮嫩肉,直板身材,貌却并不甚美,看去文弱书生一个,妖妖娇娇,也不知皇帝喜欢哪点。

“燕娘……”那男人声音轻细,语调粘稠,胶着在喉咙里似的,“燕娘……奴家本还想讨首新词呢……”

“这时候讨要可晚了些。”皇帝当是在笑,“我可往哪写去?”她笑时说话,尾音上扬,很有几分俏。阿斯兰闭着眼不去听外边调笑,却还是免不了那丁零之声透入耳中。

“燕娘……痒……”似乎是笔尖扫过肌肤之声,也不知是写在何处。

纯生抑制不住笑意,脊背微微颤抖,“燕娘莫不是谱了长调?”他见不着背后字迹,只能凭借笔画多寡与书写时长猜想是个什么曲调,“这般留痕,奴家可如何沐浴呢……”

“找人誊抄了再洗去就是。”皇帝浑不在意,“明日客人不会见着。”

夜中江风吹过,纯生不禁打了个冷颤。

皇帝状似对新作颇满意,将笔往地上一丢,“去寻了人吧。”

贵女心思,自是难测。纯生心下叹息,今日当众算计了她侍子,此刻被她折辱只怕也是注定。她不似寻常人寻乐子,总在身上留些伤处,她偏爱辱人神气。几处相形,竟不知究竟哪种更好。

不过是风尘儿郎无路可选罢了。

阿斯兰在里间听得真切,却拉不下脸去拽了皇帝进来,只隔着屏风看外头两笔人影晃晃悠悠,直到那纯生出去他才没忍住悄悄窥了一眼,原来是将新词写在了儿郎后背上。

“你等等。”

“郎君有甚吩咐?奴家此时不便。”

“我替你抄。”话一出口,阿斯兰先有些悔了,分明是此人狐媚,怎么反倒自己起了恻隐之心要替他挽了颜面?“你取纸笔来,我会写汉文,”他说着自嘲了一下,“比不得她就是了……我晓得你们喜欢好字,讲究书法。”

纯生略微瞠目,旋即面朝阿斯兰拜了一拜,“郎君施恩,奴家怎会嫌弃,请郎君稍待。”他自从里间斗柜中取了纸笔,先替阿斯兰磨好了墨,才将笔递过去,背对着人。

待阿斯兰看去,才见着这词全貌。他不通汉家音律,只能照实抄了来,

“天街酒肆游侠儿,章台觅去封侯。横取关山五十州。黄沙留痕处,金甲错吴钩。

明堂辞归故嫌迟,人不解此心忧。银鞍白马复何求?明月见青冢,天地一蜉蝣。”

中调一首,不算得长,当作《临江仙》。纯生接下纸笔谢过,不由轻呼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多谢郎君相助,奴家先回楼中沐浴了。”纯生行过一礼,合拢衣衫,先退了出去。

“你还肯怜他。”纯生离去不久,却是皇帝入了帐中,倚在屏风边上笑,“心慈如何掌兵?”

“像你们汉人男儿,裸身出去是不检点,遭人非议,你做甚偏要他半身赤条着出去?”阿斯兰面有愠色,“玩弄人你很开心?”

“他是自己求的,既要恩客钱财,自须承恩客之情。”皇帝面上没甚七情,只坐了下来,自取了发冠,通开一头青丝,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挑眉笑,“你是觉得我两面三刀,唬着你玩?”

“难道不是么。”

“我自然是对你负责的,”皇帝转了身子,搂上阿斯兰颈子,“答应的事情都作数,也当你是正经侧室,也当你是盟友。”她的手指自衣领滑下,不知怎的便滑入衣襟之内,“先前冷着你了,是我不好,将清白郎君晾在一旁了。”

夫不如侍,侍不如偷,惯来如此。皇帝从前还没甚实感,如今年岁长了,反渐品出些滋味来。她手指顺着衣料纹理下落,也不多做停留,只是顺着织物的经纬线络流动,水珠滑过一般坠落到衣带处,留下一路银痕,是衣料褶皱在灯火微光下的莹润光泽。

阿斯兰轻哼了半声,头一偏,咬牙将声音咽了回去。

“燕娘……”皇帝回头看去,是纯生怯怯地立在屏风一旁,头发散下,衣衫还半开着,透出几分才沐浴过的水气,“奴家不是故意搅扰的……奴家这就退下……”花魁公子咬了咬下唇,垂了首便背过身去,“祝娘子郎君**好梦……”

嘁。

“既是借了你的地方,怎好叫你独宿他处?”皇帝笑,唤了纯生入内来,“纯儿未免太明理了些。”那落在衣带上的手便分了一只出去,扯住了纯生指尖,指纹微微摸索,带着几分粗粝感。

“燕娘……”纯生怯怯地望了一眼阿斯兰,“郎君会生气的……”他视线落处,阿斯兰面色不虞,已然抓了皇帝那只手回来,按在了自己胸前。

“说了叫你留下便留下。”皇帝没去瞧阿斯兰,着意去留了纯生,“只当是来助兴。”

“是,奴家晓得了。”纯生低眉顺眼,吹了外间灯火,拉上隔扇,又走回到皇帝身前跪下。阿斯兰一脸防备,却不知何故发作不出来,只是呆呆看着纯生动作,手上收了力不肯放开。

烟花地界的郎君自然是一身的本事。皇帝年少时逛的次数多了,对此也不觉为怪。真要比起来,身侧这个反倒是空有一身美艳皮囊,帐中功夫是一点不会,很没趣味。

纯生小心翼翼伺候起恩客宽衣来。层叠的曳撒下还罩着贴里,再往里是旋子,最后才是中衣中裤。燕娘是大家贵女,衣裳也穿得整肃。若伺候得好了,能得贵女指缝间漏出一星半点的怜惜,后半生也总有个依仗,脱身离了这纸醉金迷地方去。

他是如此想,便出了十成十的功夫来。

皇帝仰头轻叹一声,低笑起来,“纯儿是越发晓事了。”她话音才落,腰上便被捏紧了,是阿斯兰手臂上收了力,抱得人从纯生眼前偏了开去。他并不说话,只将皇帝的手塞入衣襟,自己拉开了衣衫系带,半露出里头暗白的胸腹。

那鹰眼盯得紧了,倒看得皇帝起了施虐之心,“你是在求欢?”她并不爱拒绝美人示好,只是如阿斯兰这般碍着面子不肯直说又偏偏做不到放下的格外引起些驯服欲来。

“是你喜欢摸,我便让你摸。”手掌下的肌肤被养得细腻了许多。早间说他胖了些,倒并非错觉,确实比起才来京里时候软了几分,不似那般劲瘦,**的,如此略软和些的手感也不赖。

只不如那时候紧实了,有些可惜。

“你是胖了些,不若先前俊美。”皇帝故作惋惜,“怕是吃太多了些。”她的手游走过身侧美郎君身前,又缓缓抚过侧腰,探去背后,郎君身上浮起的一层薄薄膏脂般软肉便越发热切,再抬头看时,原来喉结滚动,几朵冻梅自凝脂深处开出来。

皇帝这下同阿斯兰贴得太近,反教纯生没了余地,只得先挂了衣裳在架上。

榻上二人纠缠间,……青丝绕缠,猿臂相交。皇帝略张着眼皮,瞧见这美郎君眼睫卷翘,在眼窝里头微微翕动,投下浅淡阴影。

他太年轻,还不懂得如何抗拒,如何忍耐,如何闭锁情关。

夜已三更。或许是有些晚了,外间寂静一片,只几声船桨荡破潮汐的潺潺声,悠然地掠过耳畔。

面前这美郎君可不是什么善茬,真到了情浓时候不好相与,非要在上面折腾得够了才肯罢休。偏生他自幼习骑射搏斗,体格健壮,更是难以应付。皇帝有意撩拨,却也不大喜欢他这般没分寸。

只是今日他似乎有些畏缩。身子已压下来了,却不急着交欢,反探了唇去索一个深吻。双臂从腋下斜穿而上,托起女子后脑,半探舌尖舔舐撩拨双唇。

“你今日怎么了?”皇帝两手捧着阿斯兰下颌,“我还以为你已等不及了。”

“你有两个月没来看我。”这话没头没尾,听得皇帝有些疑惑。

“是。”

“……我会想你。”他话音本短,这下更隐在气喘之下,听不真切,教皇帝分辨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

“哦……”她眼皮微阖,漫不经心笑道,“你想我呀……”

阿斯兰没回答。

女子身体温热柔润,分明只有一处结合,却如全身被容纳包裹着一般。他忍不住埋首在皇帝颈肩,吮吻她的锁骨耳畔,“为什么……你为什么……是中原的皇帝呢……”

待皇帝再抬起他脸时,只触到一手的水痕。

oh小狮子最在意的就是身份差了,但他会自己调理好的,至于瑶瑶……见色起意啦,毕竟是八块腹肌九头身的一米九异族美人,说几句好话睡一睡她也不亏,更不说美人还自我攻略,瑶瑶只是老了之后没心思没力气也没勇气爱了,但她毕竟老手,很清楚男人在想什么,有时候就是纯装傻[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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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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