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位置，莱丽华德端起咖啡，只能放眼银翼城。
大厦的滚动屏上全是品牌代言，代言人的脸被放大到覆盖半栋楼宇。市中心，那栋号称世界第一的大厦上，正投放着一名那机器人女性的视频。
她的眼睛每三秒眨动一次，视频的最后出现一段文字：“截至2022年11月21日，抗aat病毒药剂Ⅲ期临床成功率96.7%”的荧光绿小字。
莱丽华德蹙紧眉头。
‘代号aat’曾是席卷银翼城的浩劫。
五年前那场病毒之战几乎摧毁银翼城四分之一的人口，正是这场灾难催生了银翼城基因编辑技术的疯狂迭代，如今的药剂研发不过是当年‘生存竞赛’的延续。
广告边缘，一架政府巡逻机低低掠过，机翼下悬挂的不是国徽，而是银翼城特有的“衔尾蛇”标志。
桌面上的平板支架撑起来，页面正停留在银翼城city walk攻略上。莱丽华德耳边没戴通讯器，只能通过平板回复消息。
【老板，栀夏宁小姐让您随便点，她会晚点过来】
【嗯。】
莱丽华德将通讯界面往上一划，重新将旅游攻略摆在屏幕上。他的目光落回窗外，望远去，老教堂的尖顶直直戳破天空。
无人机投下的投影印在红瓦上，十字架顶端的铜天使被酸雨蚀出绿锈，翅膀关节处缠着裸露的光纤，像某种拙劣的义体改造。
明明是银翼城最寻常的光景，可莱丽华德盯着那缠满光纤的铜天使，只觉得后颈汗毛倒竖。
教堂钟声中午十二点准时响起。
那是一件实现电子化的巨型古老圆钟，复古与科技的融合此刻以合成女声播报。
“今日内环历史保护区游客量一万两千八百人，较昨日增长百分之十七。银翼中心区提醒您，每次触摸展品需支付三翼金。”
国际上只有银翼城将科幻做到这般极致，可外人感受到的，只有悬浮在现实上的不真实。
比如说莱丽华德，坐在市中心销售最好的咖啡厅，观赏着底层绝佳风景。咖啡快见底，目光还没从机器人的眼瞳上拉回来。
平板忽然亮起来，是浅发来消息说栀夏宁临时有事走不开，并发了一万翼金的红包。
莱丽华德没领也没回复，自顾自又叫了杯咖啡。
下午五六点是放学下班的好时候，窄道被霸占的毫无空隙。孩子们一贯喜欢并排，手里揣着买零食后的余钱，嘴上聊的不亦乐乎。
太阳毒辣，团子躲在身侧自动贩卖机旁，学生们三两成群走过他面前，扭过头去聊嗨了拥挤着难免注意不到他，好在撞到人了会立马停下脚步说对不起。
“没事没事。”团子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人这么礼貌他也不好意思骂：“真乖啊这小孩。”本想透过玻璃窗去看老板，奈何巨大的自动贩卖机挡住了他的视线。
团子上前一步，看见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拉着朋友，在贩卖机前站起身，手里拿着一罐冰蓝色液体的功能饮料：“我妈妈说没有这种计划的。”
“可能是企业计划吧？也就捐赠零点一翼金，信其有总比信其无好。”她的朋友扭过身，满不在意地走在前面。
“主要是也不贵。”
团子看着女孩跟上朋友，空中飘了句“也是”。他趁着人流空隙站到贩卖机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剪影，瓶身印着六翼天使，名为“天使之泪”。
“天使之泪”有瓶罐分装，他刚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翼币，肩膀上就传来两下戳弄。
团子皱眉，嘴里“谁啊”还没出口，扭头后眼瞅着对方手里攥着三张百元翼金，态度立马软下来，朝四个男孩笑：“嗨~”
“你好啊，你还有多余翼币或者终端支付吗？我们给你纸钞，想要四罐‘天使之泪’。”
“可以啊。”
看着他们拿到“天使之泪”离开，团子这才捏着自己的那瓶，开开心心退回贩卖机旁。瓶装饮料内的冰蓝色液体被他来回晃动，瓶身转了无数个一百八十度。
正苦恼着没有什么奇异之处，耳边传来老板的声音。
“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要和他们有过多接触。”
浅将平板抱在胸前:“老板，婚姻这件事，夫人要求您必须提上日程，而且只能是塞卡林斯家族。”
莱丽华德点点头，笑着回：“很难办。”他抬手捋衣领，抬眸见团子递来一瓶饮料，抬手一挥，“你自己喝。”
“哎呦老板，不是呀。”团子哀嚎，“有好吃的我怎么会顾着您啊。”
莱丽华德：“……”
莱丽华德垂眸瞅见瓶身那四个大字，目光下移，指尖在瓶身六翼天使图案上停顿三秒。六对翅膀被印上一种荧光物质，瓶身翻转时还会发亮。他接过瓶子，目光直追标签上的小字。
天使之泪能量饮料，配料表：纯化水、赤藓糖醇、咖啡因、维生素B族、重组人血清白蛋白、β-葡聚糖酶、未知活性肽09。
“未知活性肽09？”他低声念出那个陌生成分，双眸在标签与浅之间转了个冷弧。将瓶身倾斜15度，标签上的“未知活性肽09”字样在阴影里扭曲，恍若某种生物的爪痕。
作为境外人员，银翼城的食品审批标准始终是莱丽华德的雷区。
当基因编辑技术的迭代速度远超国际标准更新频率，当地方利益集团掌控技术解释权，国际认证的检疫报告极可能成为“无法触及实质风险的废纸”。
浅立刻会意，从包中抽出便携式光谱分析仪。
仪器探头抵住瓶身时发出蜂鸣，屏幕上数据流疯狂跳动，浅做了简要的叙述：“重组人血清白蛋白浓度0.03mg/L，符合银翼城《基因工程食品管理条例》第十七条，但活性肽序列未在联合国粮农组织数据库备案。”
莱丽华德瞥了眼拉环内侧的捐赠信息。
“团子，”他突然开口，目光逡巡人群，声音压低，“那几个学生喝的时候，有没有抓挠喉咙或眨眼频率变快？”
团子愣了愣，努力回忆：“好像……穿蓝校服那个丫头喝完猛眨了两下眼，有问题吗？我以为是风迷眼了。”
“老板，夫人的加密通讯。”浅突然递来加密耳机，“她说塞卡林斯家族与……贝肯家族已经说定婚期，您最好能同栀夏宁小姐达成共识。”
突然被打断的思绪让莱丽华德皱眉，但他没说自己的怒意，并且在后来也丧失了生气的时机。
“不然……”
“不然？”
“您之后都不用见她了。”浅说完后叹了口气，“还说见她是小事，您肯定不想永远留在银翼城。”
“夫人还说，等会想和您见面。”
莱丽华德将饮料递给团子的手忽然顿住，“告诉夫人，我知道了。”浅从他手上接过饮料，拿笔在封条上写下“01”。
“注意这瓶饮料，别让手下的孩子们误食。”
待高峰期短流散过，他迈步跨进黑车，扯开领口，将家族徽章按在胸口。
像林尧鸢说的那样，见母亲是小事，不能回国才是大事。明里暗里都在显露着，或许她真的知道和塞卡林斯家族合作的利弊。
车门合上，城市灯光恰好亮起。五座巨型广告屏在楼宇间吞吐流光，M集团的代言人正微笑着眨眼，视频后滚动的小字换成了“天使之泪，您的每日能量伴侣”。
莱丽华德望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团子说的蓝校服女孩。
他蹙了蹙眉，必须得警惕这座城带来的基因风险，不然就会如同实验室培养皿里濒死的细胞，无人施救无人愿意救。
莱丽华德捏住眉心，在吃食上提心吊胆……自己打小就没这些讲究，虽为富豪之子但于他而言，有口吃的就活命——现在倒好，吃顿饭比拆炸弹还累。
轻则过敏，重则过世。
叮——
终端弹出一则消息，是母国联络点的加密信息：“个人账户剩余1450070美元，按一比一点三九汇率兑换为1043215翼金，已转入您的银翼城匿名账户。”
莱丽华德划掉信息，扫过窗外那片广告群。
那些‘抗病毒药剂96.7%成功率’的荧光字，每跳动一次就精准扣除零点一翼金的公共能源配额。他早就搜查过，银翼城后台数据流显示，那组数字每日消耗的翼金，足够让边缘区的居民支付三个月房租。
终端的铃声打破车内的寂静，手刚按下去，就听团子那大嗓门在喊：“你跟老板说说呗，我看路边那家什么‘传茗’还挺火爆的哎。”
莱丽华德战术后仰，将腕表放远了些：“你要吃什么。”
“我想吃炒面了，炒年糕也行啊。”
“油。”浅在那边抗拒，“我看银翼城的饭是没有这种东西，所以才火爆的。”
团子把手机抢到自己手机，扭头对浅撇嘴：“可不啊，美国都没有的，开到银翼城来了。”完了又扭头用可怜巴巴的语气，朝莱丽华德那头撒娇：“老板~我想吃炒米线。”
莱丽华德：“你刚刚可没提到这个。”
“哎呀，半斤八两嘛。”团子又喊了几声老板。
莱丽华德被他烦的没辙了：“这次吃了，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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