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碎裂的声响骤然打破空间内的寂静，众人循声望去，穿米色家政服的女佣正蹲在地上拾掇碎片，裙摆沾着片片污渍。
“小圆。让恬杳来收拾，你先去给先生准备点吃的。”
小圆应声起身和同事交接工作。楼梯口传来轻声交谈，新露面的女佣下楼，一袭深灰制长裙尽显沉闷。她走过莱丽华德身边时，象征性对这位“少爷”鞠了一躬。
莱丽华德微微眯眼，恬杳后颈露出的皮肤上闪过一丝银光。
那是塞卡林斯家族的脖颈徽记。
没等他开口问，母亲直接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之后你结婚了，免不了要受到塞卡林斯家族照拂，前天芬莱恩铭夫人还特地问我需不需要家政人员。”
恬杳蹲在地上，灰色裙摆像没有生机的枯萎花朵，套上防护装备的手，将碎玻璃片一点点拾进垃圾桶。
林尧鸢收回目光：“贝肯家族的服务人员都是从华国带来的，总得有一两个懂得银翼城法的家政不是？”
“要不要让芬莱恩铭夫人给你也准备俩？”
准备一个都够呛，还俩？
莱丽华德没有说话，先前是他恶毒了，眼下母亲分明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他揉了几下太阳穴：“不用了。”
说出这句话本意就是拒绝，林尧鸢的表情难看他倒是没想到，原以为母亲早就适应了，奈何对方他突然叫住他的名字：“莱丽华德啊，这……”
在莱丽华德注视中，林尧鸢又从身后抽出一张类似于邀请函的纸张，接过去看才知道是一张合同，劳动合同。
上面几个大字：家政服务。尾部几个大字：塞卡林斯。
莱丽华德一个头两个大：“只是通知我？”
林尧鸢点点头。
浅给莱丽华德递去平板，屏幕上正是银翼城最出名的机器帮厨，莱丽华德只看了一眼就摇头，“算了，塞卡林斯要塞来就塞吧。”
话音刚落，守门人忽然走来客厅，同林尧鸢对上眼神：“夫人。”林尧鸢瞥了眼大门方向，她并没有邀请客人在今晚上门，刚点头就听到了不速之客的名字。
“终裁者来人了。”
莱丽华德神色松动一瞬，终裁官隶属于国家终裁安全局，与军队、国家安全委员会同级，直属于总统办公室。
林尧鸢不敢怠慢，跟着守门人去门口迎接终裁官大人。莱丽华德侧眸看向林尧鸢，母亲眉心皱成川，想来一定很清楚这些人。
终裁官来得不多，三名制服人员呈三角阵型展开，肩章上的衔尾蛇徽章简直亮瞎人眼——蛇头吞噬蛇尾的图腾，与政府徽章如出一辙。
为首者摘下皮质手套，莱丽华德注意到对方左手虎口有一道陈旧的刀疤，形状像被某种兽类咬过。
“林尧鸢女士。接到匿名举报，您宅邸存在未登记的境外基因携带者。”
莱丽华德侧身让开，两名队员立刻上前，基因检测仪的蓝光扫过客厅每一寸角落。
“终裁者办公效率真是越来越高了。”林尧鸢轻笑“不过贝肯家族的入境文件都是按《生物安全法》第三条备案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莱丽华德站在母亲身侧，西装内袋藏着把□□17。
他看见检测仪蓝光在恬杳后颈停顿半秒，那名塞卡林斯派来的女佣垂手而立，深灰制服领口遮住了家族徽记，只有耳后微型通讯器的红点在闪，而大家似乎根本不在意这点——终裁官后撤一步，让恬杳离开了他的视线。
“是否误会，检测后就知道了。”队长突然抬眼，目光与浅撞个正着。两人瞳孔同时收缩，像两块互斥的磁石迅速弹开。
莱丽华德突然被检测仪抵住后颈，他猛地侧身避开。金属探头擦过衬衫领口，激起一阵静电麻感。
“《生物安全法》第12条规定，强制检测需出示NSC签发的搜查令。”
“还是说，终裁者现在连程序正义都省了？”
队长冷笑一声，在终端屏幕上放映出一则新条款，身后的一位制裁者上前放大投影，法条由此在空中展开：“第十二条补充条款，‘疑似携带海外基因者，可启动紧急预案’。”
莱丽华德心一沉。补充条款是上个月才新增的，明摆着针对境外入境者。
“不好意思，开个玩笑。”队长舒展眉头，会心一笑，双手抬起，手背朝自己跟道歉似的。
“今日‘锈钟咖啡’的一位忠实顾客喝下‘天使之泪’，造成小范围基因感染。”
“您没看吗？莱丽华德——先生。”
莱丽华德笑了笑：“是我疏忽了。”他察觉到那股不友好的视线，正在扫射自己的身躯。
“据调查，您今日虽然同这位顾客错开时间，却是在他之后……”
莱丽华德点点头，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摆明要检查，不过没关系。
林尧鸢伸手按住儿子的手腕：“莱丽华德，配合检查。”
“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
检测仪的蓝光再次亮起，这次莱丽华德没有躲闪。探头贴在后颈皮肤，他听见机器内部齿轮转动的轻响，感觉有无数细针在刺探。
三秒后，仪器发出短促的蜂鸣，屏幕跳出绿色代码：未检测到活性感染源。
“有意思。”队长突然俯身，鼻尖几乎碰到莱丽华德的喉结，“先生，终裁者提醒您。境外人员入境十四天内，身体防护会呈现短暂的‘休眠态’。”
“一个月我会再来，希望贝肯家族的‘干净’能保持到那时。”
他直起身，皮靴故意碾过一下地毯上凸起的毛绒，“在今日内，禁止离开私人领域半步，可以是您母亲的宅邸，也可以是在今晚十二点前回到自己的公寓。”
莱丽华德目送终裁者离开。等背影消失在玄关，他脸上的笑立马淡了。
终裁者撤离的脚步声在院落消失，林尧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恬杳递上温水，毫无意外地，莱丽华德瞥见她后颈的银光再次闪烁。
恬杳手上拿着一枚微型注射器，针头正对着母亲的颈动脉。
莱丽华德捏住恬杳的手腕，后者的瞳孔在惊恐中放大，“这是什么。”
“先生，别紧张。”恬杳死死攥着注射器，“夫人的心脏抑制剂需要定时注射……”
“是吗？”莱丽华德按在她虎口的穴位上，“那这注射器里的蓝色液体，是哪一家制药公司的配方？”
“够了。”林尧鸢的咳嗽声停了，“恬杳是芬莱恩铭夫人派来照顾我的，你父亲当年也用过这种抑制剂。”
“不用紧张。”
莱丽华德松开手，注射器掉在地毯上，蓝色液体沾染上地毯。
“老板。”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板屏幕上跳动着终裁者的资料。
“在五年前的银翼城，众多体系最著名的一个便是终裁执法体系。”浅跟着莱丽华德走向客厅，“该组织由民间自发组成，以手段能力分为S、A、B、C四种等级，初期以“清除失控实验体、保护人类存续”为公开使命，深受人民爱戴。”
终裁者活动此次队长的资料就在上面。
“A级成员，代号742。”
“政府对于基因感染的原因这么明确，甚至直接叙述说给异国人，看来“天使之泪”的配方的确不可轻信，这款饮料大概率就是说词。”
“政府当然要排除异己”莱丽华德笑了：“最受关注的，就是我们这些外邦人。”
莱丽华德转身间看见正在忙活的恬杳，思绪一转。
终裁者以“基因感染”为由针对境外人员，且行动时机恰好与塞卡林斯派人渗透宅邸重合。
也许并非偶然巧合？有没有可能，终裁者是否受塞卡林斯家族暗中操控，借搜查施压逼他接受联姻？又或者是是政府借“清除异己”名义，敲打四大家族，而自己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他作为境外人员，又要接触权贵，必须打起十足精神，把人都往坏处想才能够生存下来。
“先生，您来尝尝？”
恬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莱丽华德将手往身后一挥，浅先一步抱着文件走到餐桌边。几人直愣愣地站在那，像是在等人发号施令。
"都愣着做什么。恬杳，给浅准备副碗筷。"
浅点点头，屏幕还停留在终裁者的资料页，他看着女佣从消毒柜取出餐具。
"我也要！"团子突然从沙发蹦起来，衣领上第三颗纽扣在蹦跳中松脱，"老板你偏心！浅都有我没有！"
莱丽华德斜睨他一眼，少年怀里还抱着半盒没吃完的炒年糕。吃饭跟漏下巴一样，酱汁滴在衣服上留下好大一片污渍。
"坐下。"他屈指叩叩桌面，"再闹就把你丢去给终裁者打工。"
这话吓得团子立马噤声，却还是梗着脖子把塑料盒往餐桌中央推，小声嘟囔：“银翼城二十岁以下都是童工！”
浅接过恬杳递来的碗筷，莱丽华德的目光钉在后者后颈，“夫人的抑制剂，是哪家生物制药的最新配方？”
恬杳脸上没有表情："是岑家族的，先生。"
她垂着头，立领遮住半张脸，"芬莱恩铭夫人特别嘱咐过剂量。"
林尧鸢轻拍莱丽华德的肩膀："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她舀起一勺浓汤，一点一点盛到团子碗里："团子多吃点，看你瘦的，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莱丽华德没接话。
他看着恬杳将蓝色药瓶塞进围裙口袋，对方的手在标签上摩挲几下，不知道是自己过于敏感还是怎么，总觉得对方在刻意遮住。
"老板，"浅将刀叉放下，"终裁者742的资料显示，他三年前参与过'天使之泪'早期临床试验。"
这话刚出，团子突然呛得剧烈咳嗽。
"没事吧？"恬杳伸手想拍团子后背，却被莱丽华德截住手腕。
"不用麻烦。"莱丽华德松开手，"我们自己人习惯自己来。"
林尧鸢笑出声："看你紧张的。恬杳在塞卡林斯家做了三年，连栀夏宁的饮食都是她打理的。"
她舀起一勺蔬菜沙拉，生菜叶上还沾着水珠："难不成你还怕她下毒？"
莱丽华德的刀叉悬在半空。母亲的话像淬了毒的蜜糖，每个字都裹着塞卡林斯家族的蛇信子。自己还没入门就这样，到时候真结婚了还得了？
"怎么会。"他切下一块牛排，"母亲选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
"先生慢用。"恬杳端来汤水。
莱丽华德轻微点头，把奇怪一一记在心底。浑然不知身侧的母亲，正垂首在心底酝酿情绪。
“等过几天，就和栀夏宁去看看婚纱吧。”
莱丽华德舀汤的手一顿，没有回复。
他的母亲总是装作无心、看似是那类不会看眼色的人，实则是故意提起，破坏当下美好，喜欢扫兴的长辈。
所以莱丽华德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回复，说多了会损坏本就微薄的母子情谊。
团子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少年揉着圆滚滚的肚子，舔舔嘴角，"好吃！比锈钟咖啡的三明治好吃一百倍！"
“慢点吃。”莱丽华德轻声嘱咐，紧接着赶上一句：“你今晚留在这吧，我和浅回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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