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车飞驰在高架桥上，最后临近桥尾边缘停下。在他们未看见的角落，警戒线被随意扔在地上，上面满是灰片的鞋印。
莱丽华德推开车门，腕表指针刚划过四点。
距离总统行程表上标注的“生态净化工程”启动仪式结束，还有整整三十分钟。他靠在桥栏上，下意识伸进西装内袋里，摸那块家徽。
蓝光屏悬在车隔板前，上面罔利给的消息呈现在“已读”的状态，那是一张下午的行程表，由总统秘书处发布。
"老板，罔利的消息确认了。"
浅将平板递过来，屏幕上上跳动着加密行程：总统邵源将在仪式后沿滨河大道返回官邸，此处是必经之路的视野制高点。
团子蹲在车旁假装系鞋带，实则将微型监听器贴在桥墩接缝处，耳机里传来安保频道的电流杂音。
“老板。”浅等人跟在莱丽华德身后，江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他与团子交换眼神，雾霾蓝卷发被吹得贴在颊边，发梢还在微微颤抖。
莱丽华德没有回头，双臂搭在围栏之上，手指抵着铁栏。风掀起衬衫领口，衣摆却纹丝不动地贴在腰线，像被无形的引力钉在原地。
他垂着眼皮，呼吸匀得像冻住的湖面。冷风卷过耳际，他那吸气的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只胸腔微微起伏，像潮汐漫过礁石，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这趟为家族而开启的旅程，仅仅三天，计划便已偏航。
他向来不是什么大度之人。自私、虚伪，为了利益能践踏一切道德准则——这些标签刻在骨血里，旁人看不见，却时刻教他怎么掂量人，怎么拿捏人性。
母亲的强硬态度与银翼城暗藏的生物威胁，似两把钳子夹住他的喉咙：留下，或许会暴露在基因污染的暗箭之下；离开，便是亲手斩断家族最后的救命线。
莱丽华德轻笑一声，笑声被风撕成碎片，散在冷风里。
他真的能够为了家族，舍弃自己的性命吗？
围栏的铁凉透手指，莱丽华德没松手，反而更用力地碾过锈迹，像在确认什么是抓得住的，什么早就脱了轨。
团子朝桥头望了几眼，“奇怪，怎么没车经过？”他咂摸嘴唇，双手无意识绞着裤缝，“银翼人内环外环流通量那么大，这里可是交接区……”
就算总统出行封路，大桥入口总该有机器人交警守着，可现在连警示灯的影子都没有。
莱丽华德没有转头，目视前方的高楼大厦和那个衔尾蛇标志。
浅调出母国账户的全息报表，数据流在腕间凝成银色手环：“夫人的艺术品基金上周又划走两百万翼金，按这个速度……”
团子识趣地拉开车门进去。莱丽华德眉骨动了动，抬手示意对方继续。没什么表情，他知道浅要说什么。
浅没抬眼：“翼金对美金汇率稳定，但与母国货币挂钩后，换算差额能吞掉半座矿场。”
“夫人的茶会场地、艺术品基金、海外信托，年均四千八百万翼金。您的行动队薪资、武器养护、信息网络维护，模拟年耗七十六万。”
莱丽华德对数字向来迟钝，却认得清“四千八百万”与“七十六万”之间那道鸿沟。
“说结果。”
“折合美金八千四百万。”浅将余额标注、消费模拟、消费折线图三份全息报表叠成菱形。
“母国账户的流动资金，按当前消耗率，七百三十一天见底。”
莱丽华德望着银翼城的天际线，名为不甘心的心情油然而生。曾经家族企业的版图横跨三大洲，奇怪的“消失”让它如今只剩下这串不断缩水的数字。
莱丽华德摸出家族徽章，将其翻来覆去。
本该是天敌的两个物种，此刻却像是共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徽章外西北方的银翼塔尖。他用拇指摩挲鹰喙，那弧度锐利得能割破手指。
浅调出悬浮屏，邵源的直播画面占据了半空中。
画面里，总统站在生态净化工程启动仪式的讲台上，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是象征科技的银蓝色。
他身后是巨大的投影，展示着基因废弃物处理技术的流程图，DNA链在他头顶盘旋，逐渐分解为分子结构。
“……这项技术将彻底改变我们处理基因污染的方式，”邵源的声音透过悬浮屏传来，平稳而有力，“银翼城的未来，建立在安全与进步之上。我们不能让恐惧阻碍发展，但也绝不能忽视潜在的风险。”
他的手在空中一挥，投影切换到公民健康数据采集系统的界面，无数光点汇聚成银翼城的地图。
“通过这项工程，我们将实现全民健康监控，确保每一位市民的安全。”
莱丽华德冷笑一声。这种公开场合的演讲，不过是做给民众看的表演。
浅站在莱丽华德身边，低声说：“老板，他提到的健康数据采集系统，背后的技术支持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岑。”
莱丽华德没有回应，继续看着直播。
邵源正在回答记者的提问，关于基因技术的伦理问题。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强调政府会严格监管，确保技术不会被滥用。
“我们的目标是保护人类，而不是创造怪物。”
他的语气诚恳，眼神坚定，像是真的在为民众的福祉着想。
就在这时，直播画面突然闪烁了一下，右下角弹出一条紧急新闻推送。标题醒目：【突发！总统车队临时改变路线，滨河大道实施交通管制】。
推送内容显示，由于接到匿名威胁，总统车队将绕行西区隧道返回官邸，原路线从现在起全面封锁，禁止任何车辆通行。
“搞什么？”团子猛地站起来，监听器从桥墩滑落，莱丽华德眼疾手快踩住耳机线。
浅的卷发在风中一抖，调出实时交通监控：“封锁指令已同步至交警系统，滨河大道入口的路障正在升起。”
他放大画面，机器人交警正将路障拼接成墙，蓝光警示灯扫荡在路面上。
莱丽华德靠回桥栏。
团子急匆匆回头，“老板，撤吗？再等下去……”他很是担心自己的小命，还没活够呢。
“现在逃，等于在巡逻队眼皮底下举着可疑分子的牌子狂奔。”浅打断他，“难听点就是裸奔。”
“别急。”莱丽华德侧过身，盯着江水，“你觉得邵源是怕匿名威胁的人？”他的目光直直投向滨河大道尽头的穹顶建筑。那里本该是总统车队的必经之路，此刻却只有枯叶在路面打旋。
团子蹲下身：“这是看看运气吗？”
莱丽华德瞥了他一眼：“运气不过是弱者的托词。”
浅盯着自己手里最新的电子设备，那是罔利派人给他订购的。而背面的家族徽章正在提醒所有人，这场联姻的真正价值。
他冷冷出口：“政府不敢动塞卡林斯的准女婿。”
桥面传来轻微震动，团子怀里的监听器发出刺啦电流声。
莱丽华德侧身靠向桥栏：“这场会面是塞卡林斯家族默许的阳谋，既然如此，那就抓住机会。”
他压低声音，空气中混着江水腥味，抬手捂了下鼻子：“你以为罔利送来的行程表，真的只是‘建议’？”
“我们是明着来的。”浅捋了把被风吹乱的卷发，“要是有人想动手，我们现在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团子膝盖磕在桥墩上，疼得龇牙咧嘴，却突然拍了下大腿：“声东击西！”他摸出监听器贴在耳边，“总统故意放出行程假消息，让所有人盯着西区隧道，其实他……”
"他要单枪匹马走原路线。"浅接过话头。
浅的平板突然发出蜂鸣，新的推送覆盖了交通监控：【西区隧道发现可疑包裹，拆弹小组已抵达现场】。
悬浮屏上，拆弹机器人的机械臂正小心翼翼剪开包裹外层。
莱丽华德突然转身，西装下摆扫过团子的头顶，"不用十分钟，我们就能见到总统先生。"他走到路中央，远处一片白，毫无动静。
“邵源需要这场‘意外’，让所有人相信他真的改了路线。”
团子忽然发问：“可是……邵源的目的是什么呢？”
莱丽华德忽然笑出声：“这得问本人才知道不是吗？”
团子点点头，跑到浅身边去看平板上的直播。新闻右上角标着“突发快讯”四个字，主持人嘴里振振有词。
“总统邵源通过紧急频道发表声明，宣布‘生态净化工程’提前启动基因废弃物处理系统，首批设备将于48小时内投入滨河工业区。”
现场画面显示，总统车队按改道路线行驶。
团子像是站累了，蹲下身：“幸好无人机没有拍这里。”
莱丽华德刚要应声，就听见浅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紧接着就是一声重物落水的“咚”。
他看了看浅和团子各自捂着下巴和额头，浅手中空空无也，平板早已不见踪迹。
正准备往下看，就听桥下一声咒骂传上来：“有没有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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