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教学能力，邬外并不是重点高中顶流，只以突出的外语特长闻名。但要是说起校园环境，放眼全市，无论公立私立，却再没有第二所学校可与之相比。
校园里尽是几人合抱的大树，挂着名牌写着身份，不能砍，不能移，都是在林业局有户口的古树，就连学校新建教学楼都因要避开这些树而没有规整的形状。至于其他新栽的花木果木更是不知凡几，校园里六成是绿化，四成才是楼宇操场。
这在这样一座干旱少雨，一年之中有超过三分之一都是冬季的城市来说，是何其的难得。
别人是校园里做景观，邬外是花园里建学校；别人的操场是塑胶跑道假草坪，邬外的操场是货真价实的草皮，平时哪怕学校里停水，草坪上的自动灌溉装置也没停过；鲁迅写《百草园与三味书屋》，学校不知是不是受此启发，修了一个百木园。
学生们私下里都说，在邬外花草树木才是“亲儿子”。
而关于邬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树，传闻很多。
最为学生们津津乐道的当属这里曾是民国时期一位大官的姨太太的居所。
军阀、乱世、风云际会、才子佳人的故事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又那么动人。志怪传奇的刺激，总勾起青春期少年男女们无尽的遐想。
传闻真真假假难辨，但初三和高中部所用的教学楼确实是俄式建筑。木地板、木楼梯，厚厚的墙体，外壁上还有精美的浮雕。
教学楼里静悄悄的，与不远处外面运动场的欢腾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忽然，安静的走廊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鞋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的“咚咚”声，像紧张时胸腔里捶鸣的心鼓。
少女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步履飞快地来到高一（1）班门口。
手心里的钥匙因为攥得太过用力在手掌上留下一枚浅浅的红印，正要开门，却发现上面并没有挂锁。
淡绿色的子母门虚掩着，露出宽约两指的细缝。
时间快来不及了，没有多想地推门而入，然而下一秒迈出的步子就僵在了原地。
教室里有人正在换衣服。
阳光透过高大的长窗投射进来，落在少年清瘦的胸膛、隐约可见的肋骨和线条流畅平滑的小腹……
风吹过，吹得窗外树枝摇，影子晃呀晃，晃得人心痒。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1]
此情此景，倪姿的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诗来。
“你……我……”她僵硬地站在那里，涨红了脸，结结巴巴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应子杭迅速套上他准备要换的背心。他上午有比赛，早上开幕式结束之后就回教室来换比赛服和鞋，没想到倪姿也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而面对被人看见半|裸这件事，他反倒比倪姿淡定的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跟她打招呼。
“我……我来拿号码布的。”倪姿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窘迫，但句子说出口却依然还是断断续续。
看着女孩那慌乱的样子，应子杭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在她身上也会有剧烈的情绪起伏，并不是一味的寡言、沉默和封闭。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
“你也有比赛吗？”应子杭并没有听说她报名什么项目。
“嗯，1500米。”倪姿道。
男孩的眉头皱起来，女子1500米，体育委员吆喝了几天都没人报的项目，他不太相信倪姿会自己主动报名。
那就只可能是被强推出去凑人数的了。
“要是跑不了就别去了，没必要为难自己。”
倪姿咬了咬唇，却终究只答了两个字：“没事。”
迅速在抽屉里翻找到号码布，她又看了一眼应子杭，而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应子杭注视着门口女孩消失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弯腰系好鞋带，又收拾了些饮料、别针、号码布一类的物品装进书包里，然后拎起书包和校服外套也出了教室。
另一边，运动场上此刻锣鼓喧天，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操场上彩旗飘扬，运动员和裁判各自就位。比赛还没开始，主席台上校园广播站的播音员们已经在播报第一批的加油稿了。
应子杭绕着操场外围的看台，穿过一个又一个班，走到高一年级的时候不少人看见他跟他打招呼。
同是转校生，虽然才来了不到一个月，但应子杭在年级和班级里的人缘却显然要比倪姿好太多。
一路走到一班所在的位置，随意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倪姿。
“铁人来了，准备得怎么样呀？”薛露一扭头瞧见拎着书包的应子杭，一身黑色的背心短裤，可能是有些冷，校服被他随意地披在了身上，露出肌肉分明的长腿和脚上一双颜色十分骚气的亮紫色跑鞋。
这打扮搁别人身上绝称不上好看，但被他穿着却有种英姿勃发的气息。
薛露忍不住在心底悄悄感叹，果然长得好看就是任性，随便穿啥都可以。
“铁人，你啥时候比赛啊。”樊非也凑过来，跟着叫道。
自从大家得知他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中短跑项目还有接力赛之后“铁人”这个外号就传开了。
“上午有一百米预赛。”
他刚说完广播声就响起，通知高一年级组男子一百米预赛去检录处检录。
周围同学听见，纷纷给他鼓劲儿加油。
到了检录处，乌泱泱的全是等待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应子杭找了一圈才找到。
等检录完，一群人被带着来到场边等待，此刻前一个比赛项目还没有结束。
应子杭一边热身，一边无聊地四处张望。忽然，目光捕捉到了跑道上的一个身影。
是倪姿。
邬外是300米的小操场，1500米需要跑5圈。
倪姿遥遥坠在人群的最末尾，艰难地奔跑着。
在她身后大约30米的位置还有一个人，那是她们组的第一名。
已经记不清是从第几圈开始感觉到痛苦的，肺仿佛要炸了一样，每喘息一口都觉得生疼。腿则像是被灌了万斤铁铅，重得提不起来。还有胳膊，它们似乎离自己而去了，变得越来越麻木、冰冷，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但她还是挣扎着迈出一步，又一步。她在努力地不让自己被套圈。
可是距离还在不断地缩小，20米，15米，10米，8米……
但好在终点也就在眼前了，倪姿死死咬着牙，憋着一股气冲过去。
第一名结束了自己的比赛，后续大部队也陆续冲过终点，只有倪姿还在跑道上一点一点地前进。
渐渐地，场边越来越多的目光汇集到她身上，大家看着她已经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看着她每一次喘息都无比痛苦，但却坚定的眼神。
不知道是谁先喊出第一句加油，然后越来越多的加油声响起，无论是哪个年纪，哪个班级，所有人都在为她鼓劲加油。
终于，当她第五次跑过重点，整个人脚下一软就差点倒在地上，还好被人及时拉住。
[1]冯延巳《谒金门·风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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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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