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夜长梦多又再节外生枝,萧宁煜动了点手脚,让原本下月月初再前去边西的陆秉行不得不过两日便去上任。
得此消息之后,陆秉行用一日安排好了家中之事,再用一日去同奚尧辞行。
奚尧见他来,难得与军中告假,空出半日留给陆秉行。
“怎么突然提前走?我还当我们还剩好几回能喝酒的日子呢?”奚尧对此变故毫无准备,像幼时舍不得兄长一般舍不得陆秉行,那些不舍在面上也明显,不加掩饰、昭然若揭。
陆秉行被他这神情弄得发笑,宽慰他,“日后总有机会一同喝酒的不是?再说而今边西已然比从前稳定不少,我也不至于常驻边西,得空的时候请旨回京看看爹娘想必陛下也不会不允。”
言罢他又觉得怀念,感慨万分,“你这副样子倒让我忆起你幼时,每每我同你兄长一同前去军中,你都是这般。到最后,非得给你买串糖葫芦你才稍稍好些。”
陆秉行调笑般看向奚尧,“如今可还需给你买糖葫芦?”
二人此时身处京中最繁华的一条街,边上就有不少卖糖葫芦的商贩。红彤彤的果子裹上糖蜜,晶莹剔透的,一串一串插在草靶子上,周边围上一圈馋嘴的孩童。
奚尧被他笑得脸热,辩解道,“我都这般大了,哪还吃糖葫芦?早不吃了。”
“是啊,你都这般大了,到了能娶妻生子的年纪了。”陆秉行望向奚尧的目光多了丝眷念,似是透着眼前之人在望着别的什么,“他那年,也是你这般年纪。”
奚凊去世那年,也不过奚尧而今的二十四岁,不及英年、风华正盛。
奚尧总觉着自己好似无意中察觉到了一丝什么,可那东西捉不住、摸不透,让他不敢确信,也不愿确信。
陆秉行并未觉察出奚尧的不同之处,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喝过边西的马奶酒了。那东西我不爱喝,膻得很,就你兄长爱喝。可这么些年不喝了,倒也怪想的。”
“此次去到边西,陆大哥便能再喝到了。”奚尧对陆秉行笑道。
“是啊,总算能再喝上。”这么说着,陆秉行倒念起一桩旧事,“当年,我没能留在边西帮衬你,惟筠,你可怨过我?”
奚尧先是错愕,随即摆摆手,“陆大哥这说的什么话?那事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到底你我都不是奉命行事,万事不由己。”
“并非如此。”陆秉行垂下头,他在奚尧这儿树立的形象素来高远、壮阔,同父兄一般可靠,如此后悔懊丧却是头一回见,“我有的选的。可我逃了。”
“我逃去了边东,像个懦夫一样。”
“但我没办法,我在边西握不起剑。我试过好些回,可一拿起剑,手就在抖,根本拿不住,更别提与人相拼。”
“我就像得了种治不好的怪病,去了边东之后倒不药而愈。起先我也不知是为何,后来才知是因边西的一草一沙都太熟悉,马也熟悉、风也熟悉,好似一站在那,就能听见那人的笑声,看见那人骑在马背上的身影。”
“我的心是乱的、痛的。”
陆秉行的眼里显露出被岁月掩盖后的哀恸,在这样的哀恸里,奚尧反应过来,陆秉行早已到了娶妻的年纪,却仍旧是孤身一人,没少推拒家中的婚事安排。
从前不知,如今虽知晓,可故人早已不在。
奚尧一时无言,不知能说些什么才能使陆秉行的心中好受些,笨拙地从身上掏出块帕子递过去。
陆秉行没有泪,于是摆摆手并未接。
二人处在闹市,人多眼杂,这般景象恰好就落在了一旁茶楼里同人喝茶的萧宁煜眼里。
原本二人说话便就罢了,奚尧那般热切不舍的神情也罢了,可还掏出块帕子是要做什么?而且目力极好的萧宁煜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帕子,曾被他本是恶意却强装好意地塞进人身体里的帕子。
他的怒火登时自身体里烧起来,忍无可忍地撇下正喝着茶的卫显,快步下楼直冲那二人走去。
“真是巧了,在这碰上二位将军。”萧宁煜寒刀般的目光从奚尧手上那块帕子上扫过去,锋利得让奚尧的手指不自觉地一蜷。
在此能遇上萧宁煜,陆秉行也觉得甚巧,“殿下今日怎会在此?”
他的目光往茶楼方向一看,了然,“是在此与人喝茶么?殿下可真是好闲情。”
原本陆秉行此话并无不妥,可是因他先前与奚尧相谈甚欢,奚尧还欲将自己赠予的帕子递给他用,萧宁煜听了这话便怎么也不畅快,故意要挑刺,“陆将军这话说得有趣,可是觉着孤不把心思放在政务上?”
陆秉行面上客气的笑意僵了僵,半天没有下文。
旁侧的奚尧皱起眉,帮忙解围,“殿下多心了,陆大哥他绝无此意。”
奚尧好不容易对自己说话,却是替人解围。
萧宁煜心中不爽更多,说话也更难听些,“奚将军怎的就这般了解?瞧二位将军关系如此之好,奚将军何不自请同陆将军一同前去边西,哪怕是做个随从?”
此话听得陆秉行拧眉,“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宁煜冷嗤一声,不再接话,只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奚尧。
慢一步的卫显这下才从茶楼里跟着跑出来,气喘吁吁地叫嚷,“你跑那么快是要去见谁啊……诶?陆将军、奚将军?您二位怎么会在此?”
也不知他们在他来之前都说了些什么,跑到近前时,卫显只见三人的面色都极为难看。
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只好打圆场,“既然有缘在此遇上了,那不如上去坐坐?我点的茶还没喝完呢。”
奚尧想拒绝,嘴唇刚张就遭萧宁煜瞪了一眼,下意识闭上,不想再触怒这位已经满脸不悦的、金娇玉贵的主。
陆秉行倒是不无不可,应下,同卫显走在前头。
奚尧与萧宁煜落了后,压低声音问人,“你哪来那么大火气?谁又得罪你?”
“你。”萧宁煜不冷不热地瞟他一眼,含恨地咬着牙。
奚尧无话可说,觉得萧宁煜病得不轻,简直是故意找麻烦来了。
“你说说,我们这才遇上。起初连句话都没讲,我得罪你什么了?”奚尧不甘示弱地瞪向萧宁煜,只觉得对方不识好歹。
“你将我给你的帕子给陆秉行用。”萧宁煜吐出这句话,带着浓浓的怨气。
奚尧这才仔细去看自己手中那块帕子,只见帕子最底下用金丝绣着个“垣”字,萧宁煜的小字。
手里的帕子突然就变得烫手起来,一松,掉在地上。
萧宁煜的脸更黑了,“奚尧!”
奚尧只得又捡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拍帕子上的灰,赶紧递给萧宁煜,“还你便是,谁稀罕。”
萧宁煜根本不接。
奚尧直接往他怀里塞,却被萧宁煜趁机抓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松开!”奚尧的眼睛都瞪圆了,“萧宁煜!”
这声音有些大了,前头上楼梯的卫显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他二人,“你们这是……要打架?”
听到打架二字,陆秉行也跟着转过头来,就看见站在楼梯脚的、面色皆不善的二人,身子离得近,一人还抓着另一人的手腕,一副推不开就要打起来的样子。
这可使不得。
陆秉行和卫显跑下去,一人拉一个将两人扯开,劝诫二人要以和为贵。
被卫显扯开的萧宁煜一脸烦躁,看到陆秉行抓着奚尧的胳膊,更是脸色沉得如锅底,不知道是先撂倒陆秉行更快,还是先将奚尧扯过来更快。
就连上了楼,二人的座位也被特意隔开,面对面交叉坐着,以免再起摩擦。
事实证明摩擦是无可避免的,因为萧宁煜太能挑刺。
奚尧少喝一口茶,都要意有所指地说上二句,说是不是这里茶不好,嫌他招待不周等等。
别说是奚尧听得无言,卫显都看不过眼了,很无奈地瞟向萧宁煜,“你怎么今天事事儿的?哪那么多事?奚将军也是脾气好才能忍住没打你,换旁人早揍你千百回了。”
萧宁煜在心底冷笑,心想他揍得还少么?
他面上倒装腔作势地道,“孤可没有。不过是随意说两句,奚将军别往心里去。”
可话里话外的虚伪劲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自己也压根没想遮掩。
卫显看了都觉得古怪,心想这二人什么时候关系差成这样了?上回去凤灵山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莫不是因为替他换了块玉?
“那块玉奚将军可收到了?”卫显念起此事,正好问了一嘴奚尧。
奚尧面色稍稍缓和些,点头,“收到了,多谢卫公子。”
“害,举手之劳罢了,哪至于奚将军言谢?”卫显冲奚尧端起茶杯,很豪迈地道,“同将军这几番相处,在我卫显心里,已将您视为我的半个友人,自然不必言谢。”
奚尧端起茶杯,两人以茶代酒地碰了碰杯,对饮而尽。
这么下来,萧宁煜连带看卫显的眼神都带了点不悦。
可就是他这般,奚尧也依旧没赏他半点好脸色。
事实上,奚尧并非单纯喂萧宁煜莫名的怒气而如此,更是因为那块灼手的帕子。
那日回去之后被他随意地丢弃在浴桶边,原是要扔,最后却忘了。哪料到被下人当作是他自己的帕子,洗净了后好生摆在他的柜子里,故而今日才带错了这么一块帕子。
拿的时候不仔细,哪晓得会是这块?
奚尧一直冷着脸,萧宁煜只好没趣地同陆秉行搭话,“听说陆将军明日便启程去边西了,东西可都备好了?”
陆秉行点点头,“都备好了。”
“将军明日何时启程?孤想去送送将军。”萧宁煜突然来了兴致,何止是想去送?他简直想敲锣打鼓地去送,最好是放的炮仗都响彻整个京都。
膝盖忽地遭人踢了一脚,是对面坐着的奚尧,拧着眉看过来。
萧宁煜忍着那点疼,继续说下去,“也不知将军日后何时才能回京,该去……该去送送的。”
说话期间又遭奚尧踢了脚,这比方才那些力道更重,令他差点没能说下去。
陆秉行全然不知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颇感意外地道,“多谢殿下美意,但送就不必相送了。殿下身份不同寻常,叫人看了难免多想。”
萧宁煜我行我素惯了,从不在意旁人如何想、如何说的,唯一那位让他在意的正臭着脸喝茶掩饰动作。
一回生二回熟,萧宁煜敏捷地伸手抓住了奚尧踢过来的脚,掌心暧昧地在人的脚踝处摩挲几下。
掌心微微的热意自脚踝传至奚尧的上身,连带着脸都热起来,由于皮肤白皙,只是浅淡的红意也能被人轻易捕捉到。
萧宁煜心情总算好转些,缓缓勾唇,“将军既如此说,那便罢了。”
没有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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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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