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情事过后的几日,奚尧总是会心情不佳,萧宁煜则会少见的好脾气、好耐性,这是他二人之间惯有的默契。可是这回奚尧冷脸的时日持续太久,而且实在是不同以往,连练剑的时候都会走神。
萧宁煜深感莫名,问小瑞子,“他这是怎么了?”
小瑞子低着头,心道您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面上细声细气地回话,“奴才也不知道,好像自贺大人来的那日之后,将军就一直是这般,连膳食都用得少了。”
萧宁煜冷冷地瞪人一眼,“膳食用得少,可见御厨做得差,你们底下的人伺候不尽心,倒好意思说!”
都说这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萧宁煜这样喜怒无常的君,小瑞子连声称是,嘴中念着,这就去说说小厨房的人去,让他们今日可得用心些做,定要尽心尽力,不可敷衍用事。
“慢着。”萧宁煜叫住小瑞子,“去把宝华楼的厨子请过来吧,许是宫里的膳食他吃不惯,那回在宝华楼看他对那的菜肴倒是喜欢。”
“是,殿下,奴才这就去请。”小瑞子忙不迭跑远了,立即出宫去将那宝华楼的厨子请来。
他走了以后,萧宁煜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待会儿让厨子做那道清蒸鳜鱼。
宫里的膳食与酒楼的菜肴大不同,用膳的时候,奚尧一眼便认了出来桌上摆的都是宝华楼的菜色,甚至还有萧宁煜不喜的鱼肉,略有几分惊诧,“怎的把宝华楼的厨子请来了?”
萧宁煜并不直言是为奚尧请来的,只道,“宫里的膳食吃腻了,请过来换换口味,孤寻常也会这样。”
奚尧还是觉得奇怪,夹了一筷子鱼肉又问,“你不是不喜鱼么?”
萧宁煜默了默,“其实并非是觉得腥。”
或者说,他厌恶的并非是鱼的腥味,而是鱼的尖刺。
小的时候,他母妃不怎么受宠,他又生了双让皇帝不喜的绿眸。起初也只是不喜,他住的宫殿不常来,倒是落得清净,后来也不知谁说绿眸是不祥之兆,他同他母妃被一齐赶去了最偏最远的宫殿住下,不是冷宫,却更似冷宫。
人人皆可欺他、辱他,上至妃嫔、皇子,下至太监、嬷嬷。他母妃性子温吞,只叫他一味忍耐,少生事端。
到了念书的年纪,他被领去念书,中午时能与其他皇子一同在书院用膳。有一回,膳食里有鱼肉,此前他从未吃过,其余人知晓他从未吃过,都在一旁看他的笑话,连嬷嬷都不曾帮他挑刺,更不曾提醒他一句。
最后自然是卡了刺,好在食的不多,只是一点小刺,硬是被他用米饭强行咽了下去。
看热闹的人散得快,唯有他自个知道那根鱼刺自那以后便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成为他心里越不过去的巨石。
那巨石压着他往前行,逼着他往上爬,爬至高处后他横行霸道,道是他不喜鱼,让阖宫上下都陪着不吃鱼,鱼肉不仅不得上宫宴,甚至不能进御膳房。
那些屈辱往事化为一道鱼刺,不为人知,不被提及,只是会在不经意间刺痛他。
一言不发地听萧宁煜说完后,奚尧抬起眼看向他,“为何同我说起这些?”
萧宁煜勾了下唇,脸上惯常会有的玩味笑意荡然无存,冷冷淡淡的,“没什么,忽然想起就随口说了。”
萧宁煜确实不是事先想好要同奚尧说起这个,突然说起也只是不想告诉奚尧自己是特意命人为他做的鱼,只是说的时候不甚流露了几分真心实意,莫名让他感到狼狈。
“用膳吧。”萧宁煜不欲再多说,急急地想将此事揭过去。
奚尧却不肯放过他,突兀地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萧宁煜僵住了,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都隐隐泛着青白色,装作听不懂,“什么?”
“那日在酒楼,我给你剃了鱼刺。就因为这个,你盯上我了,之后便去找了周澹之一同设局。”奚尧冷冷地瞧着萧宁煜,头一回发觉萧宁煜的心竟然是如此容易瞧明白,而就是因为太简单、太容易,才让人觉着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他与萧宁煜到今日的境地,竟然只是因为一根鱼刺。
“你懂什么?”萧宁煜的面色发沉,明显恼了,“你只会觉得孤不懂仁义、不知险恶。是,仁义,孤不懂。书院的先生倒是教过,书卷上的文字倒也写过,可孤自小到大从未在谁身上见到过这二字,也不觉得这世上有谁当得起这二字。”
“子非鱼。”萧宁煜的绿眸泛着冷光,丝毫不客气地盯着奚尧,“将军没在宫里待过,不知道仁义这东西宫里寻不到,也用不上,随处可见的尽是你最瞧不上的那些。”
虚伪、阴险、狠毒,这皇宫里多的是丑陋势利的嘴脸和恶心不堪的诡计,他萧宁煜在其中摸爬滚打、几经沉浮,才换得如今高位,所谓的仁义良善则是他走上这条道路之前就最先摒弃的东西。
“萧宁煜,你真可怜。”奚尧云淡风轻地与萧宁煜对视,透过那双打一开始就叫他觉得危险的绿眸看进人的心里去,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让他能将萧宁煜看得透透彻彻。
没了张扬尖锐的唬人表象,其内里原来不过是一条病弱残喘的幼犬,除了那满嘴的尖牙,实则拥有的不多,哪个好心的过路人施舍他一点吃食、一点善意,他都会对其摇尾乞怜。
这样的人,从小到大遇到的险、遭到的恶,数都数不过来,偶然间得到一份善、一点好,就舍不得松,舍不得放,生怕自己一旦错过,此生就什么都没有了。
熊熊烈火在绿眸中燃起,烧得通红一片,更显露几分兽类般的凶残,仿佛随时能将人给活活撕碎。
“你说什么?”萧宁煜咬字很是用力,握着杯盏的手掌微微收紧,手背清晰可见暴起的青筋。
“我说,”奚尧朝萧宁煜倾身,很快二人之间相距便不过半寸,这样近的距离能使人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也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淡淡气味,“你真可怜。”
萧宁煜对上奚尧的目光,冷静、清冽,与那夜看他的目光别无二致,在这样的眼眸里,他的一切欲念都显得荒诞可笑。好似他奚尧是早早看破红尘的高僧,而他萧宁煜不过是仍在红尘世俗里挣扎的凡人,他所作所为都不足以撼动人分毫。
奚尧低头,朝萧宁煜凑得更近,近到萧宁煜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长睫,长睫微微向下掩住眼眸,眸光落在自己的唇上。
萧宁煜忽地屏息静气,全身都绷紧了,既期待、又忐忑。
“以为我会亲你?”奚尧嘲讽般地勾了勾唇角,从容不迫地撤开身,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也随之远去,“我没有那么多无用的善心。”
话中意思不言而喻,奚尧以为萧宁煜会被自己激怒,但意外的是,萧宁煜并没有,仅仅只是抓着奚尧的手腕将人又扯了回来,把那唯一的一点不满发泄在了他的唇上。
奚尧没什么反应地容忍下来,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随即便听见了萧宁煜的笑声。
“奚尧,你害怕了。”萧宁煜语气笃定,就像奚尧方才做的那样,他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也用尖锐的话语来还击,而其效果就跟方才奚尧戳伤他一样,他同样也戳伤了奚尧。
奚尧面上维持的冷静终于有了一丝丝崩裂的迹象,嘴唇动了动,“你说什么?”
“你害怕了。”萧宁煜的手掌握上奚尧的腰,明显感觉到那处在自己握上之后细微一颤,“你发现有些事逐渐脱离你的掌控了,不是吗?”
“明明脑子里说的是不想,身体的反应却是想要。”
萧宁煜的嘴唇贴近奚尧的脖颈,唇未张开,只是轻轻地贴过来,奚尧却难以忍受地皱紧了眉,脖颈也随之后仰,将倾未倾,将颓未颓,似被皑皑白雪压弯的花枝。
“你看,就是这般。”萧宁煜的唇角微勾,满意地看着这高洁不可攀、矜贵不可侵的圣僧陷进**里。
奚尧别过脸,将自己的脖颈与萧宁煜的唇分离开,胸前仍在剧烈起伏,脸上的热意倒是逐渐冷却下来,神情少有地流露出几分自厌。
“将军这是什么反应?后悔了?”不出门的日子奚尧鲜少束发,这会儿被萧宁煜捏了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
奚尧垂眸,自知没有退路,冷声道,“萧宁煜,那夜你说是同盟,可天底下哪有你这般对盟友的?”
萧宁煜没想到奚尧会说出这么一句,意外地挑了挑眉,“那将军想如何?”
奚尧将自己的发丝从萧宁煜指间缓缓抽出来,“凡事要有度,你若总是任意妄为,凭着自己心意想如何便如河,那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这盟也没什么好结的。”
萧宁煜皱着眉,觉得奚尧话语里指的太过于宽泛,正想问个清楚就见奚尧伸出手比了个五,“五日一回,除了寝殿外都不许。”
“三日。”萧宁煜把奚尧的手指往里掰了两根。
奚尧又伸出一根,瞪着他,“四日,再争就五日。”
“四日就四日。”萧宁煜妥协了,咬咬牙准备每回都要做够本,随即又问,“还有旁的吗?”
旁的?奚尧皱着眉思索了一番,补上一句,“你这一身的狗脾气能不能改改?每回跟你说话都费劲。”
萧宁煜嘴角一抽,很不赞同,“同将军相比,孤这脾气明显好上许多才是吧?孤可没少对将军笑,将军何时给过孤好脸色?”
“你怎的不反思一下自己?你做的那些事,没被我千刀万剐已是万幸。”奚尧冷声回道。
“若将军不改,孤也不会改的。”就像奚尧说的那般,萧宁煜的狗脾气又上来了,说两句就固执地转过了脸,不再看向奚尧,犟得像头倔驴一样。
奚尧到底年长萧宁煜几岁,没有他这般幼稚心性,拿得起也放得下。他夹了块鱼肉,细细把刺剔去而后放入萧宁煜碗里,权当是给萧宁煜一点好脸。
“不是说孤可怜么?又给孤夹什么鱼?假好心。”萧宁煜没去拿筷子,盯着碗里的鱼肉像是盯着块腐烂的臭肉一样,脸色冷冷的。
“爱吃不吃。”奚尧懒得搭理他,自己吃自己的,根本不带多看萧宁煜几眼。只是转身给自己倒茶的时候,余光瞥见萧宁煜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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