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将军,原来你在这啊,可叫我好找。”卫显最终在茶室里找到了奚尧。
此处茶室为了来客能够静下心来品茶,特意与别处修得远些,隐在竹林中,并不好寻。奚尧就在室中幽坐着,面前是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奚尧面上不动声色,假装不知卫显寻他,“上山时听贺大人说这庄子里的茶好,我便过来尝了尝,不知卫公子寻我做什么?”
“天色都黑了,自然是叫将军去用饭的。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满院地找将军,将军倒是半点不知饥。”卫显边说还边夸张地揉揉肚子,示意自己已然饿得不行了。
奚尧被他逗笑了,起身,“辛苦卫公子特意来寻我了,这便走吧。”
“不打紧,那我们快过去吧。”卫显率先走至门口,俨然是急了,可是忽地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脚步一停。
“怎么了?”奚尧不解地看着他。
卫显转过头来问,“我这么一路跑过来还怪口渴的,这有水喝吗?”
奚尧心下一紧,面上淡淡道,“只有茶水,不过茶水滚烫怕是不好入口。”
“那还是算了,回去喝吧。我本来也不喜欢喝茶,总觉得喝得嘴里发苦。”卫显听奚尧这么一说,登时放弃了进去喝水的想法,快步同奚尧往外走去。
奚尧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卫显刚刚折回去,只会发现那杯中的茶叶根本没泡开,是匆忙抓了一把扔进杯底,再倒了一杯沸水,茶水浑浊苦涩,根本入不得口。
他二人行至膳厅时,众人皆已落座。
奚尧的目光在主位的萧宁煜身上轻轻一扫,此人在一刻钟前还与他在池中厮混,现下倒是衣冠楚楚、神色自若,半点瞧不出异处。
席上还有两处空座,一处是贺云亭身侧,一处是萧宁煜身侧。
奚尧自是不愿又与萧宁煜处在一起,刚抬起步子准备往贺云亭身边去,就见身旁的卫显三两步跑过去,先行将那位子给占了。
无奈只能坐至萧宁煜身侧,他将将坐下,便听到边上飘来一句轻轻的询问,“将军,可要帮你寻个软垫?”
为何要寻软垫二人都心知肚明,奚尧可不会将此当作是对方的关切,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回,“不必。”
他心里想的却是:这下来装什么假好心,若是真的担心他疼着了,怎的先前叫他慢些,轻些是半点也听不进去?妥妥的马后炮罢了!
先前他用来当彩头的玉簪由小厮拿了过来,他接过,因为发上已用了新簪倒没有插回去,只是放在袖中收了起来。
因着先前卫显说过的话,他自然以为是卫显赢了,朝着卫显举了举杯,“多谢卫公子将我这发簪给赢了回来。”
哪料卫显却摆摆手,脸上臊得涨红了,“将军可不是要谢我,我没赢,是云亭兄赢的。”
此言一出,萧宁煜先乐了,调笑道:“你还说自个是京中投壶第一好手呢,今日不仅输给了崔将军,又让云亭赢了回来,一下在两人之后,连这第二都轮不上。”
说起这个卫显心中就郁闷,枉他吃喝玩乐多年,没想到投壶竟会输给崔士贞这么个规规矩矩的世家公子哥!
那会儿眼见着就要结束,崔士贞输他一筹,他自信满满地掷出贯耳,满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崔士贞竟能投中双耳,生生赶超他一筹。
若不是贺云亭出来又与崔士贞比了一场,赢过了崔士贞,不然他们搭进去的这些彩头便尽数进了他崔士贞的口袋。在他看来,崔士贞这人一向虚伪,哪怕嘴上说得再好听,也断不会将东西再还回来。
不过一码归一码,卫显输了是事实,他倒没有不服,端起酒杯敬向崔士贞,“今日输于你,多半是因我轻敌,不过输便是输了,我卫显输得起,敬你一杯。”
说罢,也不等崔士贞端杯,就先仰头一饮而尽了。
崔士贞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淡淡评价,“卫公子倒是有几分骨气。”
这话落在卫显耳朵里可不是什么中听的话,什么意思?是以前觉得他这人没骨气,是个窝囊废咯?卫显这么想着,立马挂了脸,倒让崔士贞觉得莫名其妙。
小厮已经陆续将菜肴端了上来,一道道菜虽不如酒楼中的那般精致,却胜在鲜香,且菜色都不常见,食材多以山间野味为主,烹饪方式也非寻常做法,引得席间皆赞不绝口。
桌上那道投壶赢来的剔缕鸡不一会儿便空了盘,郑祺意犹未尽地咂摸,“贺大人这是上哪找来的厨子,竟有这等厨艺?想必你这庄子日后必定生意兴隆,我若是再想吃上这菜肴怕是难了。”
贺云亭温和地笑笑,“承蒙郑将军喜欢,若你日后还想来庄子里玩,知会我一声便是。你我二人皆在朝为官,便是为着这份同僚情谊,贺某也是会给将军行个方便的。”
他这话说得圆滑,郑祺却没顺着话接下,而是转了转酒杯,噙着笑问,“贺大人与我也不是第一日相识,更不是第一日同席用饭,怎么在贺大人心中与我只有这同僚情谊?”
郑祺话是对着贺云亭说的,目光却落在萧宁煜身上。
谁不知今日这局是萧宁煜攒的,这一日下来玩也玩了,饭也吃了,自然要寻着机会说正事了。
而郑祺显然比崔士贞要沉不住气些,率先将这话头给挑了起来。
哪料还未等到萧宁煜开口,席上唯一一位不明状况的卫显先道,“郑祺你莫不是想赊账?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怎的做事这般小气?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喜欢吃自个多来几趟不就好了?你给的钱够多,那还有不做你这生意的?少在这攀亲了!有这功夫,不如自己多备些银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祺在他的话里渐渐沉了脸色,总觉得这番话像是萧宁煜的授意。
他目光沉沉,看向萧宁煜,“殿下可也是这般想的?”
萧宁煜一哂,“卫显他话说得虽难听了些,倒也不失有几分道理。”
他转了转手中酒杯,淡笑,“再如何重的情分,想来也是比不上那真金白银来得真切。正如那口头许下的诺自然比不上白纸黑字写下的契,人没了,情断了,手里也还攥着东西,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是么?”
这话似乎给了今日来此费心试探的崔、郑二人一个交代,告知他们他萧宁煜与奚尧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此番帮了奚尧一把,推了世家一把,全都因奚尧出价高,而非是有什么深重的情分在。
郑祺心里有了个底,不再问了,笑着应下,“殿下言之有理。”
他身侧的崔士贞在此期间一直安安静静,不曾插嘴多言,目光却始终在萧宁煜和奚尧的身上打转,想从这二人的相处间窥破些什么。
若是奚尧已然入了太子麾下,按说这对萧宁煜的态度也应与贺云亭对其态度无有不同,可崔士贞却见好几次萧宁煜想与奚尧搭话,奚尧都垂着眼,不理不睬的。
可若是跟卫显一般,与萧宁煜是私交甚笃,这瞧着也太疏离了些,难不成是在做戏?
奚尧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死死盯着,先前在汤泉里累得狠了,眼下没什么精力同人搭话,只管垂着眼吃饭,菜肴美味,酒酿也不错,只是身边之人实在太过聒噪。
“萧宁煜,你是不饿么?”奚尧实在忍不住了,硬邦邦地开了口。
正想叫奚尧尝尝桌上那道翡翠绣丸的萧宁煜一愣,生生气笑了。嫌他话多?
得,萧宁煜转头去跟卫显、贺云亭喝酒谈笑去了,直接将奚尧晾在了一边。
“这道乳酿鱼你们怎么都不吃啊?这鱼可是我在院中亲手钓上来的,虽说我投壶是输了,可也添了道菜呢!”卫显指着桌上那道几乎没人动过的鱼汤,汤色奶白,香味浓郁,却不知为何少有人动。
离他最近的贺云亭轻咳一声,想要提醒卫显注意言行。
哪知卫显根本没领会到这层意思,还劝起了萧宁煜,“殿下,这道菜是先将鱼用油煎了,再以鲜奶煨之,很是鲜香,我只在幼时跟随父亲去北边游玩时吃上过一回,回京以后再没吃上过。”
可就算这锅鱼汤让卫显夸上了天,萧宁煜也是不可能动筷的,冷冷道,“你自个吃吧。”
卫显总算一拍脑门想了起来,“我忘了,你好像不喜吃鱼。”
这补救自然只换来萧宁煜无言以对的一道冷哼和郑祺幸灾乐祸的一声笑。
不过众人察言观色,见萧宁煜面上并无怒气,倒纷纷动起筷来,尝了那道他们先前不敢动的鱼。
奚尧倒是没动筷,已经饱了。
萧宁煜见他没动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而后问,“将军是够不着么?”
“不是,吃不下了。”奚尧摇了下头。
“孤倒是还没怎么吃东西。”一晚下来,萧宁煜酒喝了不少,饭菜倒是没怎么吃。
奚尧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是你一晚上光说话去了,哪顾得上吃?
手边还有一空碗,是用来喝汤的,不过奚尧没喝汤便没用。他想了想,命小厮去盛了碗鱼汤。
萧宁煜杯中酒空了,回头想要命人倒酒,就见到自己的碗里多了一个鱼肉堆起的小山,鱼肉白嫩,雪一样堆叠着,显然是刺都给剃好了。
他一怔,目光看向奚尧,却见奚尧正偏头与身侧郑祺交谈,似乎在说军中之事。
他没有打断二人言谈,垂下头默不作声将碗中的鱼肉都吃尽了。
也是古怪,他厌了这么多年的食物,遇着了奚尧偏也就肯用了,好似那根多年来一直横亘在他喉口的鱼刺被奚尧春风细雨似的化开,原本那些深藏的怨与恨似乎也因此变了味。
陌生的情愫水荇一样在他心间疯长着,时而轻盈飘荡,时而缠绕勒紧,最后盛在他那翠色绿眸中,含在他每每望向奚尧的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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