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仍在下,比之日暮时分已大上不少,淅淅沥沥地落着。
殿内灯火通明,炉子上温了壶姜茶,案上摆着棋盘,盘上却空无一子,显然是在等人。
萧宁煜指间夹着一枚棋子在案桌上随意敲了两下,出声问边上的小瑞子,“什么时辰了?”
小瑞子轻声答:“回殿下,已经子时了。”
子时,宫门都下钥了,奚尧估计是不会来了。
小瑞子想到此,不由劝道:“殿下,都宫禁了,奚将军估计不会来了,不如先歇息吧。”
萧宁煜心中虽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就这么直白地被人说出来到底面上无光,一时怒起,愤然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里,“他跟你说了他不来?他既没说,你凭什么说他不来了?!”
小瑞子苦笑一声,不敢惹这位主子,借口去备茶点往殿外走,刚打开殿门就见到外面立着一人,不知是刚来,还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小瑞子微微愣了愣,“奚将军……”
奚尧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披了件黑色的斗篷,这会儿才脱下兜帽,露出整张脸来,将手中还滴着水的伞递给小瑞子,“劳烦公公帮忙放下伞。”
小瑞子宛如看到救星,连忙接过那伞,也将奚尧迎进了殿内。
萧宁煜在里头已经听了会儿门口的动静,倒还坐得住,可等到奚尧走近了,情绪便藏也不藏了,幽怨地道出一句:“孤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染了外面风雨的寒意,奚尧的脸上虽未沾上雨水,却仍然是冷的,不比白日那会儿好上多少,在离萧宁煜还有五步远时停住了,就那么站着,“本不想来,但毕竟答应了,出尔反尔的事我做不出。你既是有正事那就这么说吧,我听你说完就走。”
好不容易将人盼来了,不料却是这副冷言冷语的样子,哪怕萧宁煜今日是真的有正事要与奚尧商议,可也得先想办法让人消了气才行。
萧宁煜起身,将那炉子上温着的姜茶给奚尧先倒了一杯,温声道:“先坐下喝口姜茶吧,你就算与孤置气,也别与你自己的身体置气。你下午方淋了雨,可别着了凉。”
垂眼看了会儿那热气腾腾的姜茶,奚尧抿了抿唇,到底坐下了。
见他坐下,萧宁煜心中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地解释,“今日之事未提前告与你,令你受惊确然是孤之错。”
奚尧捧着那杯热姜茶静静听着,没吭声。
“可孤若事先告知你,你定然不会同意孤这样做……”萧宁煜继续说下去,可这话才听一半,就听得奚尧蹙起了眉。
“你难不成觉得你做得对?萧宁煜,你能不能稍微惜命一点?你就没想过,若是我未能及时将你拽上马,你从马上跌下去了会摔成什么样?”奚尧沉着脸,越说越气,心里暗骂萧宁煜为何总不将自己的生命当回事,疯子似的。
遭奚尧这么训斥了一通,萧宁煜稍稍静了一会儿,才轻声答:“孤想过,运气不好的话,兴许会伤到胳膊或是腿,估计得卧床养上数月才能好全。”
“你既然想过你还……”
“可孤也就只有这条命,不这么做,此事只会不了了之,同从前的许多次那般。”
说这话时,萧宁煜面色如常,瞧着沉静如水,却让奚尧从中察觉出一丝凄楚落寞,人人都道萧宁煜这东宫太子当得风光无限,可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爹不疼,娘不爱,没有倚仗,没有依靠,全凭自己一人从本不为他开的山峦间生生劈出条道来,步步艰难地攀上峰顶,步入云端。
奚尧心中分明已然猜出缘由,却仍有几分犹疑地问,“你这是何意?你好歹是太子,遭人设计,险些殃及性命,陛下难道会不闻不问?”
“不至于不闻不问,但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罢了,不会真罚了谁。”萧宁煜淡淡道。
明明萧宁煜只是想解释清楚缘由,没有卖惨、装可怜的意思,可奚尧还是从中品出点不同寻常的滋味,胸中好似突然间压了块巨石,沉而闷,难以喘息。
良久,奚尧从棋盒里捻起一枚棋子,在空荡荡的棋盘下落下一子,语气温和,“萧宁煜,今非昔比了。”
今非昔比,如今你不是只有自己了。
萧宁煜垂眸,见那棋盘上多了颗孤零零的白子,眼眶竟因此泛起些微酸意,陌生的情愫在他心底顷刻间满涨起来,急切地涌动着,似乎将要溢出。
嗒的一声,白子边上落下了一颗青子。
这副棋子还是萧宁煜生辰那日,淮安王府送来的贺礼,玉石制成的青白双色,别具一格。只是送的那会儿,奚尧不成想萧宁煜真会用上。
无声下了会儿棋,萧宁煜总算将今夜叫奚尧来的正事缓缓道出:“孤问过钦天监,今日这雨还会下上几日。”
奚尧当然不会以为萧宁煜只是想同他简单地说起天气,略略思索一番,“可是会引来什么灾祸?”
萧宁煜执棋于棋盘东南方向落下一子,“都城外这个方位有一座桥,你可知道?”
“听人讲起过,怎么,可是这桥有什么问题?”奚尧虽不常在京,东南边也不常去,但由于玉兴桥已有百年历史,自然是对此桥略有耳闻。
“玉兴桥前年因洪涝坍塌了一次,朝廷出面着人修缮。此事当时本应交由孤,然则彼时不慎中计,被罚禁足一月,此事便落到了萧翊的头上。”萧宁煜细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奚尧听,“负责桥梁设计的是工部的廖桥师,由于那阵子工部人员紧缺,施工时借调了京郊四营的右掖士卒去搬运建材。”
右掖主将是郑祺,主理修缮桥梁一事的是萧翊,两方一心,想要在此事上动些手脚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可是在修桥一事上偷工减料了?”奚尧沉声问道。
不怪他面色严肃,玉兴桥建于河流中下游,周边不仅有不少百姓居住,还有十几亩良田。该处由于地势低洼,多雨时节易引发洪涝,百年前为解决此患,特地修建玉兴桥。
在这样一座作用特殊的桥梁上动手脚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些个位高权重之人竟为了一己私利而置民生于不顾!
“正是。”萧宁煜当初发现端倪后按下不表,耐心收集证据以待时机,如今已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奚尧盯着桌上的棋局瞧了一会儿,心中明了此事非同小可,但哪怕不为萧宁煜,单单为民,也不得不做。
“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奚尧态度分明,朝萧宁煜看来。
“三日后,玉兴桥将会因数日暴雨而坍塌。事发后,会有人报信于将军,还望将军及时率领士卒赶往,孤随后亦会带人前去。在那之前,需由将军先出面救灾,尽可能地疏散群众,减缓灾情,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后果。”萧宁煜不紧不慢地把早已想好的安排一一道出。
缜密的布局中,大雨既是祸水东引的引子,也是瞒天过海的幌子,能及时清理人为毁桥的证据,不留痕迹。
“好。”奚尧应下,不难想象事成以后萧宁煜不仅能凭借此事痛击五皇子一党,将郑家一举拉下马,重创世家,还能大获民心,而这样大的功劳萧宁煜自己做也未必不能成,他奚尧可以是助力,却并非必需。
思及此,奚尧不由得望向萧宁煜,“这么大的事,你倒是舍得分功。”
萧宁煜听后一笑,将手覆在奚尧的手背上,双眼澄澈明亮,“将军,这怎么叫分功呢?你与孤,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位于云端的高峰,他想与奚尧一同登上去。
“奚尧,今晚不走了吧?”萧宁煜的手指在奚尧手背上轻轻摩挲,带来细微的痒,比起挽留,更像是不怎么高明的引诱。
奚尧抽回自己的手,看向明显面露失望的萧宁煜,神色冷冷,说的却是,“别再有下次。”
萧宁煜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一点,奚尧一开始就知道,知道萧宁煜狼子野心,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豁得出去,没什么是不可以拿来当作筹码的,包括自己的生命。
可即便如此,奚尧还是希望萧宁煜能懂得生命可贵,命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面上的那点失望迅速被欣喜取代,萧宁煜起身,走到奚尧面前站定,允诺道:“不会了。”
他微微弯下腰,吻了吻奚尧的下颌,再自下而上过渡到奚尧的唇,轻而深地吻住。
奚尧长睫轻颤,闭上眼仰了仰头,安静地配合着对方将这个吻延长。
湿热的舌头如同犬类表达亲近一样不停在唇./肉间舔舐,给奚尧带来连绵的颤栗,身躯不自觉软了下来,心里的某处位置好像也随之塌陷。
唇上忽地一痛,方才还在假装温柔的恶犬原形毕露,难耐地露出尖利的牙齿,迫不及待想要将猎物吞而食之。
那尖牙叼着软嫩的唇./肉厮磨,如同叼住猎物的软肋,对汹涌的欲./望不再加以掩饰。
奚尧睁开眼,凉凉地瞥过去,目光仿佛一记无形的鞭打落在了那恶犬身上,不得不乖乖松了牙齿,重新换上柔软的舌头讨好似的舔舐,留下一片暧.昧潋滟的水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