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演讲进行到一半,一行举止庄重的人有序地进入演讲厅,将厉教授请下讲台。
领头的人接过话筒,对躁动的众人道:“出了点小情况,不过请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同学们不要随意走动,坐在座位上听我说。”
他眼见着厉教授被带出演讲厅,且演讲厅大门被自己带来的人关好,才接着讲:“刚刚厉教授给同学们讲了一些超出一般认知的故事,同学们听了可能比较惊讶,但其实没有那么夸张。真实情况是这样子的,厉教授呢,确实在脑科学领域非常权威,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前不久被确诊为重度阿茨海默综合征,通俗讲就是老年痴呆。所以刚刚无论他讲了什么,大家都不要当回事儿。校方在请厉教授来演讲之前,未能好好确认他的精神状况,这是学校的失职,这里我代表校方向大家道个歉——浪费了大家宝贵的时间,不好意思。也请大家出了这个演讲厅,就不要讨论这件事了,尤其不要放在网上讨论,毕竟影响学校的声誉,也有损厉教授的个人名誉。厉教授为我们的脑科学事业做了这么多贡献,现在病了,我们也替他维护一下形象,好不好?”
后来听演讲的学生们说起这个事,都感慨说,搞那么玄乎,结果只是痴人疯语,没意思!也有很多人觉得,厉教授研究一辈子大脑,最后自己大脑整出问题了,真是首尾呼应。
当然也有个别人,只有极个别人,对于此事表达了一点小疑惑——那个打断演讲的人自称是校方的人,可为什么之前学校里大事小事都没见过这个人的影儿呢?当然,之后也没见过。
话说回来,当时厉教授被临时带到场外,专家脾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当头一问:“厉教授,您这次演讲,好像扯得有点偏啊。”
厉教授莫名其妙:“演讲嘛,说说理论,再讲几个案例,不是很正常?”
“当然,讲讲案例是没什么错,可是您不能故弄玄虚,误导学生啊。”
“什么故弄玄虚,这都是我亲自经手的病例!你当我安徒生呢闲的没事编故事玩?”
“当然当然,您绝非故意编造,但会不会您不经意间把一些东西妖魔化了呢?比如像您举的那几个病人的例子,其实很好解释的。二十世纪初,就是您接手那几个病人那会儿,流行过一类叫做“言情”的小说,还有一类被称为“**”的,不过两者间并无本质区别。当年那些病人口中的‘从前的世界’,其实不过是这些小说世界观的大杂烩而已。至于为什么他们说的都一致,那是因为这类小说背景设定极其雷同,角色塑造同质化严重。所以您看,真相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你说的那些什么盐啊淡的小说,我听都没听说过。”
“您没听说过,并不代表没有存在过,不代表那些病人没有读到过。”
厉教授气得站起来:“把人当傻子也得有个限度!真有这么些东西,我们当时怎么会没有想到?一群医生媒体,难道没有一个读过这类小说、把病人说的话和小说联系起来的?!”
对方很平静地:“您别急,您看看这些电子和纸质资料,比如这有个2003网络小说排行的网站,上榜的多是这类小说,还有链接,您点进去可以查看小说内容。这一摞是一套印刷版的霸道总裁系列小说,出版日期都是在2005年之前……这都是言情和**曾经风靡一时的佐证。”
厉教授翻了几下,就说:“伪造日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些算不上什么证据。”
对方笑道:“可您说的那些病例不也没证据吗?”
“要证据?当年我亲手写的病历本就是证据。我做个演讲,还得把那些陈年病历从档案室挖出来给你们过一遍眼不成?”
对方把一摞档案袋压桌上:“您05年写的病历都在这里了,里面并没有您演讲里说的案例。”
厉教授把所有的卷宗翻了一遍,笃定道:“你们把相关病历抽走了。”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况且这种奇事总会有猎奇好事的媒体追着报道,就算当年的报道也被我们销毁了,总还有看过这些报道的人。可是您现在尽管去查、去打听,我向您保证,您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换句话讲,这些案例只存在于您的大脑里。都说孤证不立,您连孤证都没有,您的说法又如何立得起来?”
“……”
“厉教授您是脑科学领域资深专家、学术界顶级人物,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分量的、都要经得起质疑,如果您的言论传出去后被人找出纰漏,被质疑民科,您几十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毁了。厉教授,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别的想,想想您的职阶和头衔,想想您在汤臣一品的三百坪大平层,想想您每年入账的千万级科研经费……”
“不必想了,”厉教授沙嘎着嗓子制止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们做学问的最讲究什么?实证!没有实证那说什么都是胡咧咧、是胡搅蛮缠、是胡说八道。我年纪大了,有时也会胡咧咧、胡搅蛮缠、胡说八道,得亏有你们提醒,才不至于继续丢丑。谢谢啊。”
对面的人赞美道:“厉教授不愧是顶尖科学家、诺贝尔奖得主,与您交流起来真顺畅。那么我们就达成共识了哈。”
厉教授:“我没有得过诺贝尔奖啊?”
“您今年会得的,如果您能够严守口风的话——啊,请别误会,并不是说您不配合,我们就不把奖颁给您。放心,该您的就是您的,只是……诺贝尔奖只会颁给活人,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厉教授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那么我们这边就不打扰了,教授再见。”
“等一下!”当对方走到门口时,厉教授突然喊道,“能控制诺奖决定,你们到底什么来头?哪个国际组织的?是不是联合国的人?”
那人很轻松地笑了:“哪有国际组织能够控制到诺奖的,联合国也不行啊。”说完欠了欠身,把门带上了。
厉教授貌似还想追上去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愣了半天,终于嘴唇蠕动几下。看口型,应该是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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