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血脉…”鸢璃喃喃自语道:“卢氏是因仇杀灭门,还是因触犯朝廷律法或圣怒而被诛九族灭门的?”
“卢氏的父亲是朝廷做官的,官阶不大,半辈子碌碌无为,灭门那年突发水灾,得了上头赏识,协助治理灾情,但很快又被治了私吞赈灾银的罪名,灾情严重人间皇帝暴怒,诛其九族,我能记得的大约就是这些了。”
“眼下猫妖接连杀了好几十个人,杀戮深重,凭此理由,天道人道皆该诛之,总不能因它现在是个人,而不管不顾吧?”
“人间有人间帝,天界有天界帝,维持着各自的秩序,自是凡人双手沾血便该人间帝管辖。”
世间记录凡籍命贴的共有两处,记录最为详细清楚的当属冥界地府的阳卷,其次便是司命星君的“话本子”了。
如今天地两界关系处于极其尴尬的境地,想要在茶溯洵哪儿借阳卷,无人想开这个口,天枢看的,应该就是司命星君那一卷。
近来茶溯洵有些忙碌,鸢璃也不好开口叨扰,便只能靠自己查了。
待到天蒙蒙亮药熬好,天枢星君才懒洋洋的从贵妃榻消失。
她把药罐盖掀开,药味直冲头脑,鸢璃速度盛好两碗满当当的汤药,将其送进了亓珩的房中。
刚迈进卧房门槛,亓珩刚好睁眼醒来,不知是他睡眠浅,还是他疼得影响睡眠。
刚走到他床边,亓珩便自觉朝里侧稍微挪了挪窝。
两碗药下肚,提前放置好的炭盆已将屋中烘热,亓珩将衣衫脱掉只剩条亵裤,如死鱼般躺在榻上,极其安分。
身前那道深且长的伤口但是不必换药,可臂膀那些小伤口仍旧需要擦药。
鸢璃俯身边吹气便为他擦药,动作轻缓生怕力道使大了,可那微弱的力道在亓珩身上却弄得他痒痒的。
为避免他怀疑,鸢璃也只得将卢氏的事绕弯子提及。
琢磨再三,鸢璃才开口问道:“阿珩,你昨日说觉得那猫妖兴许是想让你查清背后的冤情,猫妖若是为了寻仇,可最先死的是朝廷重臣,那冤情会不会是朝廷早先结案的案子里有冤情?”
经鸢璃提醒,亓珩思索片刻,指着书桌道:“帮我把镇纸下压的案宗都拿过来。”
接过鸢璃拿来的案宗誊抄笔记,翻翻找找,亓珩最终锁定在最下方的几张案件。
笔记记载,仝县贪污案,被害身亡的几位老臣都曾处理过,且都处理着关键环节,稍年轻些的家中在朝廷做官已逝的长辈中也有涉及过的。
“这案子,是先帝在时的案子,卢氏九族已灭,即便有冤情,若想开案重审,难。”
“兴许,卢氏案就是猫妖案的转折点呢?”
帮他穿好衣衫,亓珩靠坐床头俯视着案宗笔记沉默良久,最终化为一句:“这是圣上登基的万步阶梯里的一块基石。”
在她疑惑的表情里,亓珩又道:“卢永全被处决后,先帝彻底对废太子失望了。废太子复出无望,治理水灾后续事宜便落到了圣上手里,我的五叔伯亓元稹,正是圣上阵营里的人。在太子领头下仝县元气恢复大半,一举拿下半数民心,坐稳了太子之位…”
“你早就知道了卢氏案情有冤?”
“是,废太子筹谋半年才换回一点先帝对他的信心,能否治理好仝县水灾,是他翻身的关键,同时也是圣上的关键时刻。那时的五叔伯年轻,科举榜上虽有名,但无前三官运难料,机缘巧合下得了圣上垂怜。局势他看得清,里头的腌臜事他也猜得出大概,但他没想到卢氏回因此诛九族。不管赈灾银到谁手里,都得丢。”
“那你如何得知此事的?”
“五叔伯与阿父亲如手足,两家来往密切,他也多加疼爱于我,醉酒时谈起过。他那时年轻,虽不是他出谋划策害死了卢氏,但他在卢氏案敲定时,心底已然知晓此事极有可能有冤情,可是,涉及皇位之争,五叔伯身后是整个亓氏,他也无能为力,对此,他常常想起此事,都会觉得愧疚。”
事情远远比鸢璃想的要更为麻烦了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关亓家名声,申冤事难。
可若暗处的猫妖得不到想要的而恼怒,只怕会死更多人。
关于五叔伯这事儿,鸢璃能理解,皇位之争背后往往都是你来我往的陷害,作为同阵营里的人,你可以躲避些陷害人的事,亦或者是做到不赶尽杀绝。
可是,身上有牵挂有软肋的人,即便知晓背后的冤情,也只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叔伯,他折腾不起。
人间冤情数不胜数,拥有自己的秩序,她,也赌不起。
“此案涉及人员几乎都已被杀害,你想查,也投石无门了,知晓这桩案件有冤情就够了,至少,我们兴许已经知晓了猫妖的动机,事情就好办些了。”
亓珩牵住她擦药的手顿住,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不敢直视她的双眼,“若我自私一回,不去翻案,你会不会...”
亓珩的顾虑她明白,以至于他还未曾说完,鸢璃便开口将他的话拦截,“我明白你的顾虑,有些事已成秘密,便让它顺其自然吧。”
声张正义的英雄就让别人去做吧,她只要他平安。
话落,鸢璃放下手中药罐,协助他换上干净的里衣,将所有收拾妥当,扶他躺下养神闭目,鸢璃才安心套上马车离府。
她,须得再去拈花哪儿一趟。
帝都常年的繁华在近日恢复宁静,平日人头攒动的闹市,此刻,不过也只有少数商贩出摊,且大多都是异国商贩,生意冷清。
鸢璃稍微掀起马车帘一角透过窗缝瞧去,街道两旁的木雕小楼窗门紧闭。
烟柳巷的生意也受到猫妖恐惧的波及,几家规模大的花楼仍旧正常营业着,靠长住或瘾君子花钱而支撑着,里头不时乐声靡靡。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跃下马车叩门,许久才有人开门靠近马车问道:“车上的贵客,不知,找那位姑娘?”
“拈花。”
不等车外老鸨措辞借口回绝,鸢璃抽出坐垫下的书籍从车帘窗缝塞出去道:“烦请余妈妈替我将此信物交给拈花姑娘一观,再行决定是否与我相见。”
余妈妈略微有些不情愿地接过鸢璃手中的书差人送了进去,期间,春风吹过将马车帘微微吹动,一抹艳色一直停留在窗外候着。
来人脚步匆匆,靠近余妈妈附耳几句,对方声量刻意放低,鸢璃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
“公子,里头请。”余妈妈语气谄媚,态度明显热情了不少。
目的达到,鸢璃将春月秋月留在马车上决定独去,下马车时还不忘紧拢车帘将马车内里挡住她们身影。
掏出些银子递给余妈妈,鸢璃压低嗓音叮嘱:“近来帝都不太平,我也是背着拙荆出来的,妈妈可懂?”
“懂懂懂,原来是公子您啊,早知是您,哪用递什么信物啊,直接进去便是。”
塞好银子,余妈妈笑开了花,将鸢璃从隐蔽些的后院带了上楼。
有了余妈妈打点,途经的通道都鲜少有人,有的也只是姑娘。
拈花早早等在了楼梯口,笑容依旧,但即便刻意施了粉黛,也难掩她的憔悴。
“拈花啊,公子难得再来,你可要照顾好了啊。”
“知道了妈妈。”拈花走来亲昵地挽住鸢璃,手腕悄摸保持着距离,看似亲昵,实则不难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
“公子,请吧。”
“好。”鸢璃应承着,刚迈出步子,鸢璃脚步一顿,回头叮嘱:“对了,余妈妈,我不喜美人在怀时有人打扰,你下去吧。”
说完,鸢璃便搂着拈花的腰贴紧上了望月台。
关好门,拈花便立刻从她怀里脱身保持了些距离。
“没有人了,公子还是不要靠妾身太近为好。”
“拈花,我说了我并不在意。”
拈花淡笑的眼神里闪过些自卑,别过身子摆弄着点心,用非沸水将新取出的茶具都仔仔细细烫过后才用。
“可妾身在意,公子是尊贵的人,妾身不想脏了您的衣衫。”
斟好茶水,拈花放于身旁桌上示意她坐,“您今个儿来寻,可是有何不解之处?”
“三郎案已结案,他做的那些腌臜事满朝皆知,圣上已将他皇子身份夺去,贬为庶人,死后不得入皇陵,想必你也听说了些,多谢你仗义相助。”
“也要多谢公子,不是吗?”拈花总算有了些发自肺腑的笑容,“您今日来,可是别有所问?您但说无妨。”
“还真是瞒不过拈花姑娘的慧眼,我想问的是,牡丹楼的狸奴,不是人,对吗?”
拈花笑容僵硬,扬起的嘴角缓缓压下,答案不言而出。
“我这算是猜对了?那我再猜,她跟近来闹得人心惶惶的猫妖有关系,亦或者是,狸奴,就是猫妖。”
问话间,鸢璃与之四目相对,仔细观察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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