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注

崔雀本来以为金陵这样大,她和那青年应该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三天后,她竟然在自家的府邸重新遇见了青年。

她那时正在后院放纸鸢,跑着跑着,便撞到一个人,那人笑道:“哪来的小鬼,走路也不看路。”

青年旁边的人喝住青年道:“这是少卿的妹妹,崔尚书的掌上明珠!”

青年连忙行礼道:“戚勇失礼,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她跑得全身是汗,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青年,还能意外得知戚勇的名字,攥着纸鸢线的手也汗津津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崔雀听见自己说:“没事,是我走路不看路。”

然后那几个人便恭敬地告辞离开了。

崔雀怅然若失地回到房中,才发现攥着的纸鸢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下意识放飞了。

崔雀想了想,去找了兄长,崔护正在房里跟着几个小妾卿卿我我,眼看被妹子打断了关键时刻,也不闹,道:“马车失控了,你怎么从来没有对我和爹说过?这是哪个狗奴才训出的马,还没有训好就敢用在你的马车上,分明是不想在我崔家干了!”

崔雀撇嘴道:“就是怕你们小题大做,我这不是好好在这里,何必多生波折?”

崔护好笑道:“是了,肯定是这事后一帮奴才在你面前求情叫你不要说出来是不是?”

崔雀冷了脸:“你只说你帮不帮。”

崔护见崔雀恼了,才说好话道:“好!帮!我妹子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行了吧!”

过了几天,侍女小桃拿来了一罐蝉翼饼,说是自己在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婆那里买来的,便宜还好吃。

金陵的大户人家经常有人挨着门叫卖冠梳,领抹和一些点心吃食,崔雀经常派小桃去买,毕竟女眷出门不易,崔嵩和崔护也不制止,甚至崔护知道崔雀常买的零嘴点心,还经常回府的时候带上一些。

蝉翼饼是山东孔藩台家制,薄如蝉翼,大若茶盘,通常用小锡罐装着,一罐三十章,起初崔雀不觉得特别,直到最后一张饼,比其它饼子都要厚,便觉得异常,吃到中间,吃出一张字条来,上面写着“戚勇听同僚说勇此次升官,全赖姑娘在少卿面前美言,姑娘知遇之恩,戚勇无以回报。”

崔雀的心怦怦直跳,知道这已经算是私相授受了,但又觉得不算,因为戚勇不过是想表示感谢,并没有要她回信的意思,另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感,完全盖过了心里的不安,只剩下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的紧张。

他谢了我,我要是不回信,似乎显得太清高了。

可是怎么回信,显然成了一大难点。

崔雀几乎一天不拉地揣着装着字条的松饼往兄长那里跑,结果一次都没有遇见戚勇,反而没留字条的普通松饼全部被崔护吃掉了。

直到十几天之后 ,小桃又拿了一罐蝉翼饼,说是瞎眼婆婆又登门了,崔雀急忙拆开罐头,掰开了所有的饼子,结果大失所望,饼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向爱说话的侍女小桃却破天荒地沉默起来,最后不知所云道:“那瞎眼婆婆说她能修好所有的首饰呢。”

崔府这样的人家,东西坏了哪里用得着修的,重新买就是,别说是崔雀,就是小桃,也没用过修过的玉簪银镯,崔雀却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小桃的言外之意。

崔雀:“对的,我有首饰坏了,你去拦住那婆子。”

小桃得令跑出去了,留崔雀一个人在内室,没有犹豫多久,便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把簪柄很粗的簪子,将字条塞进簪柄,然后交给了跑回来的小桃,道:“这把扇子扇面破了,你叫那婆子绣个好的送上来。”

又细细嘱咐小桃道:“记着,这把簪子是我最喜欢的一把,一定要你亲自送给那婆子,我才安心的。”

小桃深深看了崔雀一眼道:“小姐的话,我明白的。”

送走字条,崔雀日夜忐忑。

她在字条上写的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望兄珍重。”

这一次很久时候,崔雀都没有再收到纸条。

人家谢她,她表示客气,话头到这里似乎该断了,崔雀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的联系本来就该止步在此,然而心中却仿佛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没过多久,小桃果然拿来了新的字条,崔雀看到纸条的瞬间,心里想的不是此举大逆不道,而是有些激动地想:“我还以为他把我忘了。”

然而戚勇在上面写的是再正经不过的正事,眼下开春,朝廷拨给戚勇所在的军营里的衣服已经是春衣了,但是军队行进的地方夜间还是非常寒冷,戚勇几次向上面请示,都以实在没钱驳回来了。

戚勇想让崔雀号召京城有钱人家的家眷捐出些首饰以弥补军需。

崔雀找了崔护,说是想为抗击倭寇的士兵们募捐一些衣服,崔护同意了,还派了几个士兵交给她方便联系。

那士兵里有一个和戚勇关系不错,两人经常一起拜访,于是崔雀和戚勇见面的次数便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时候女扮男装同他们一起出去喝酒。

不像那些浪子那样以俘获女子的芳心为荣,戚勇比崔雀还要谨慎,两个人见面也不干什么,多数情况下是戚勇在讲,崔雀在听。

戚勇讲金陵有些卖点心的街道后面都挖着下水沟,用来倒掉坏了的点心,自己有一次吃醉酒了,不小心连人带马栽到了坑里。

戚勇讲自己是北朝的人,家里管得严,自己又是小妾所生,所以不愿意回家,一定要等到建功立业再回家。

戚勇所讲的这些都是崔雀从来没有干过的事情,甚至有些事情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父亲和兄长或许遇见过,但是因为不上台面所以从来没有讲给她听过,至于闺阁里的和她交好的一二女子,见识也都和她一样,局限在小小的一方院子里,根本没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对崔雀来说,戚勇就像是笼子里的奶酪,虽然有危险,但忍不住想去碰一碰,尝一尝。

甚至有一次,戚勇带崔雀去逛了花楼。

那日刚好有花魁献舞。

花魁被装在一个金丝笼里,这笼子是金陵最有名的工匠锻造的。

花魁千姿百媚,腰细如一弯勾月。

几个同行的士兵都伸长了脖子看那花魁,唯独戚勇看了一眼,反而笑着朝崔雀打趣道:“好好的人,非得弄到笼子里去。”

崔雀道:“都说花魁引得金陵极有权势的两个公子大打出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戚勇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觉得你就比花魁——”

几个同僚转过来盯着他,看他怎样昧良心。

戚勇道:“我觉得你就比花魁长得可爱。”

同僚:“……”

然而崔雀和戚勇的交往遭到了父兄的强烈反对。

北方人,身份不明,还不打算认祖归宗,这几条简直在崔嵩的怒火上蹦迪。

崔雀那时并没有嫁人的想法,然而她和戚勇的交往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一夕之间全金陵都知道了,看她如何在爱情和家族面前做选择。

然而没等崔雀想好,一次偶然的意外替她做出了选择。

中元时,崔雀和戚勇出去看花灯,被礼部侍郎本人给看见了,这下礼部侍郎第二天就上门退亲了。

与此同时,崔护给父亲做工作——反正自己家已经富可倾国,非要妹妹嫁给礼部侍郎做什么?戚勇还是自己的手下,妹妹嫁过去还不是当成祖宗一样供着?

就在这样的软磨硬泡下,崔嵩也屈服了。

崔雀欢天喜地地做起嫁衣,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情——这场闹剧从始至终,戚勇好像都没有对她诉说过爱意。

崔护暗示同意戚勇迎娶崔雀的第二天,媒人就来了。

是穿着紫色褙子的上等媒人,这类媒人专门为官宦人家说亲,没有诚意和财力请不动这样的媒人,连想要挑刺的崔护也不得不承认戚勇的用心,及至婚礼前的花朝节,各种首饰点心奇珍异宝都送进了崔府,阖府上下都夸赞新姑爷用心良苦。

然而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下,崔雀反而愈发不安起来,一日午间小睡,她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身陷囹圄的飞蛾,黏在厚厚的蛛网上,任凭她怎么挥动翅膀,也没有办法摆脱蛛网。她拼命挣扎,然而挣扎得越厉害反而被蛛网缠得更紧。

崔雀急出一身汗,大叫一声,这才醒了,小桃听见声音,进屋来问,被崔雀打发走了。

崔雀心烦意乱之间,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去和那疯子聊天了,或许说说话能够缓解自己的紧张,便一个人往水榭那里走。

远远地没有看见疯子的身影,想是到别的地方玩去了,崔雀要停步回去,又见水榭荷花开得正好,想要摘下一枝放在桌案的笔洗里把玩。

却见水榭中密密的荷叶,荷叶的香气与水汽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墨绿的莲蓬子,白的粉的荷花,开得极妖娆,时而因为水中的鲤鱼微微晃动。

一副斑驳的,满是伤痕的尸体就这样玉体横陈在了崔雀的面前。

那是一个月前还在这里摘莲花玩的疯子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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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第一包打听
连载中陈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