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慢慢睁眼,阳光被挡住了,胤禛低头看着自己,像梦一样,光辉,高大,又温柔,深情看向自己,手里提着自己买的小银壶、剪子和一些吃食。
胤祥知道自己是醒过来了,不好意思地看向胤禛,转而好像想起了什么,装着略微不满地对胤禛说道:“皇上不忙了?”胤禛温柔笑了笑,点了点头,但不经意露出了点疲惫。胤祥还是捕捉到了,一下坐了起来,轻轻地抱住胤禛的腰,仰头问道:“怎么了?”胤禛声音很轻,和风一样轻微:“晨间有妃子小产,孩子没了。”胤祥看见胤禛眼里的一点失落,有些心疼:“可是年氏的?”胤禛顶着日头,脸在阴影里,黯然着,带着一种早就料到的遗憾。胤祥摸了摸胤禛。胤禛的声音还是很淡,仿佛只是平常的政事,只是终究带上了点关系,有点像发配走允禟那日的感觉,神伤而淡然道:“先皇出殡,礼仪多,惊动了。”看着胤祥替自己担心,胤禛搂上胤祥慢慢解释,或是在作真诚的自白:“我当时忘了,也可能是故意忘的。王也知道,年羹尧在意他妹子,我总需关照下。但真心难付,无暇顾及细节。如此可怜的,不过是这些孩子。”停了停,看胤祥望向自己的眼神很单纯,还在关切与同情自己似的,胤禛坦率道:“宫中孩子不好存活是常事,被迫冒险又是另一回事。”胤祥听得明白,胤禛不止是为孩子难过,更是为自己及一切被迫陷在这种利益考量中的人难过,当初读佛法,兄长便想思索出一条超越这些的道路,如今为君,只会更难了。
胤祥拉着胤禛的手,温温说道:“兄长,这个孩子乳名叫福沛如何?今生苦难,往生福沛。”也算是受了今日遇到福彭的启发,胤祥觉得名里有福是挺不错。胤禛低头,捧着胤祥的脸,见胤祥温柔微笑看着自己,像一朵渡海之莲,能托着自己度过苦海洗去业障一般,更觉福沛之名不是随口说的,而是上天赐的。于是也微笑道:“好,福沛好。”接着抱紧胤祥,也是松了口气道:“以后也不会再有此事了。后妃年纪都大了,生育多悲剧。王子应该记得,上月我说过,准备宣布已定下储君,以后便不用再考虑子嗣之事了。”看胤禛好似觉得这样是一种赎罪,胤祥也不好说反对的话,但肯定胤禛的这种想法,自己好像又需要负更大的责任似的,心下生出些奇怪的担心来,面上愣愣地,也没回答。胤禛见胤祥呆呆地把脸搁在自己腰间,实在可爱,不禁一笑,摸了摸胤祥的额头道:“王子警惕。”两人又静静地在东华门外的河边抱着呆了好久,春末的风轻轻暖暖的,日头西斜,金色余晖洒在紫禁城与护城河水上,水与风潺潺带去了许多伤愁与孤寂,无奈与苦闷,在彼此的抚慰下,伤口渐渐抚平。胤禛想着,一切终究是空,自己也是,唯一实在的,是自己与胤祥的此刻。
胤禛在宫里本还困在丧事里,也没在年妃宫里久呆,只是去稍微关切了下,就回了养心殿,毕竟那儿的难过气太重,不想自己被影响太久,再去影响别的。回来之后,胤禛没看到胤祥,心下也是庆幸,不然真怕自己的情绪还是不够好,能缓缓再见也是好的。呆了约略半日,胤禛的情绪渐好。但在随之而至的一重重思索中,胤禛更多体会到了一种宫中的寂寞感,苦闷,失望,比失子还要令人窒息的感觉。终于,他不能不想胤祥了,没有胤祥的皇城前所未有的让人心里冷得绝望,他思来想去,自己是不是不该拉住胤祥,胤祥不该陪着自己。然而这时,侍卫来传,怡亲王已到了东华门外,但没有进来,这个消息打断了胤禛的思索。他还是不舍得,他要去找胤祥,他怕胤祥早上没见到自己生气了,他怕自己再消极地想下去胤祥都会放弃进来……终究,他怕自己没有胤祥,可能会空度如此不知为何的一生。于是胤禛一听了侍卫的话,立马抽出了自己,本能地自私地,快速赶到了宫外。
走到东华门前,胤禛远远地看到对面种着粉色蔷薇的花坛上躺着那瘦长的熟悉身影,如此自由,潇洒,美丽。蔷薇的枝蔓缠绕着,从花坛壁上挂下,粉色的花尚未绽,青涩又娇美,将胤祥缀着明媚凤眼的清秀脸庞衬得更柔和了些。胤禛一步步走近,放轻了足声,不舍打扰。这样的美怕是来渡自己的吧,胤禛自嘲地想着,笑自己的自负与自私,但是并未停止靠近。
终于,胤禛走到了胤祥身前,犹豫着,听到胤祥含糊地叫了一声自己名字,胤禛方才所有的思索都碎了。他没有办法,只能奋不顾身地放任自己了,他淡淡开口:“胤祥,还不回家吗?”胤祥那飞扬的凤眼在金光照耀中抬起,望向了自己,胤禛感到,自己又被救了。
两人出宫不过半日,却仿佛久别重逢。胤祥抱着银壶与银剪,胤禛提着小食回宫去。中途在造办处停了停,胤祥把银壶与银剪留在那儿,点评道:“壶身上西洋花样甚好。”接着玉作匠人呈上鱼骨一块、画眉石一块,问怡亲王该如何处理,胤祥念着胤禛在等自己,也没看仔细,感觉应是西洋玩意儿,就让对方先去问问西洋人冯秉正、郎世宁,而后携一只竹箫出了造办处。见了胤禛,胤祥开心道:“哥哥,回去我给你吹一曲听听。”胤禛微笑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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