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京中大雨。入春以来,京城干旱许久,夏日一近,便更是难挨,于是胤禛常在圣谕中提及祈雨事,以慰民心。昨日胤祥累坏了,胤禛抱着一起睡的早,醒来听到瀛台外雨打荷塘,大珠小珠碎落似地,十分悦耳。空气微凉,清淡地袭来阵阵带着荷香的雨中泥土气,很是好闻,胤祥深深一吸,卧睡得惬意,也不着急起身,只侧卧在榻,朝窗外看着,心想不知胤禛又起早去何处了。
窗外大雨滂沱,没看多久,门外响起收伞的声音,自己卧房的门被推开,胤禛一身湖蓝水波纹羽纱单雨衣,上面坠了些晶莹的雨珠,又解开腰间一横幅石青色布,令身后人帮他脱下,才跨了进来。胤祥微微眨着眼,看着胤禛嘴角慢慢扬起,朝自己缓步走了过来。侧卧在软被中的胤祥如一尊卧着的菩萨,身线婉转,叫胤禛看得心波随动,先开口道:“王子醒了?”胤祥手撑着头,轻松回问:“兄长怎起得早,今日应无御门听政。”胤禛坐在榻边,越过胤祥陷下去的腰身,抵在榻内,俯身仔细观察起胤祥的凤眼,好像比往常多了一层,喜爱道:“今日发榜,我去听听舆论。”胤祥脑中转了转,好像最近是听过张廷玉、朱轼等来瀛台呈科举佳文,随意关心道:“如何,皇上可嘉奖主考了?”胤禛头轻靠在胤祥身上,认真汇报道:“回王爷,今顺天主考朱轼、张廷玉、公慎自矢,细心搜阅,尽拔佳文。内外帘官,亦能各自淬砺,屏除弊端。榜发之日,舆论翕然。朕心甚为嘉悦,其酌加议叙,用示优奖。兼使嗣后考官,咸知激劝,以副朕兴贤育才之意。”胤禛温柔地背了一遍早上传的旨,总不舍得胤祥错过什么似的,或者就是很希望把自己做的事都告诉胤祥。胤祥耐心听着,觉得胤禛的声音和在窗外的雨声里更显低沉,像他喜欢的古琴一样,沉着稳健,没有太多起伏,但暗藏情绪,无聊的事被说得并不乏味,反而让人期待那微妙的变化,变化中是胤禛心中的丰富世界,如此听着,只感又是一个清静的早上,一天也都能过得自在舒坦。
胤祥听得享受,见雨势弱了,想起胤禛前些日为了祈雨减膳,抚着他靠在自己胳膊上的侧脸,确是又瘦削了些,心生恻隐:“兄长因天时少雨,减膳虔祷,甘霖立霈。大学士等应要恭请皇上照常进膳了。”胤禛双眼已是闭上,躺在胤祥旁边,一手搭在胤祥腹间,唇停在胤祥白细柔软的小臂上吻着吸了吸,低低出声:“王子待我真好,知道了。”
胤祥胳膊痒痒的,心也跟着很幸福,低头看过去,胤禛紧挨着自己,像个快睡着的孩子似的,大概是真有些累了,胤祥不舍打扰,只安静陪着,仔细地打量起胤禛陷在枕头里难得显得柔顺乖巧的侧脸,食指点了点对方,从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眼廓,微微皱着的眉头,密而硬的睫毛,到笔挺的鼻子,软而薄的嘴唇。
胤禛的睫毛只抖了抖,并没有要动的样子,胤祥还是小心收回手,然而胤禛仿佛醒了,挨着胤祥胸口擦了擦,含糊说道:“我没睡。王子可要起来了?”胤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兄长累了就睡会儿,我陪你。”胤禛主动起了身,回头看向胤祥:“不能睡了,叫了几位尚书,大概都要来了。”胤祥看着胤禛清醒的样子,好像刚才即将入梦的是别人,为哥哥这自然地承担许多感到心里不是滋味,也跟着起来,跪跨过胤禛的腿,坐了上去,双手环住胤禛的脖子鼓励道:“皇帝真勤勉,本王也有事要奏,带我一起去吧。”
胤禛知道胤祥心意,幸福一笑,贴了贴他的额头,抱着他去了次间。胤祥很快洗漱好了,用罢早膳,胤禛仍不松开手,就这样往前殿去。雨停了,无人跟在后面,两人沉浸地吻着,走到了后殿也没打算将胤祥放下来,胤禛刚要跨进去,被胤祥捏了捏手臂,强行松了吻,胤祥抱怨道:“该放我下来了。”胤禛悻悻地,想着前殿确实会来人,也没坚持,又拉上胤祥一同进了前殿。
胤祥见胤禛通情达理地爽快答应,反而有点不快地拍了胤禛肩膀一下,抱怨道:“我没提醒兄长,兄长就如此进去?万一被看到如何是好?”胤禛淡然地牵着胤祥往殿前走,冷漠而无辜似地回:“看到了,倒霉的是他们。”胤祥见不得胤禛在自己面前一副对别人的残酷模样,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打破,砰地蹭到胤禛身后,手环过胤禛的腰,侧脸靠在胤禛背上推着他往前走:“善良一点,我的皇帝。”胤禛握住了胤祥的手,看着正走到正殿门槛的礼部尚书张廷玉,户部尚书孙渣齐以及后面的几个大臣,温柔说道:“多谢王子提醒。”
胤祥觉得胤禛语气正直得不太对劲,于是从胤禛身后露出头来,往门口看去,一列大员正低头在外等着,也不知刚才是否注意到自己,连忙抽回手,从胤禛身后快步走了出来,挺了挺后背,又回到了王爷的端正样子,用和胤禛一样的正直语气,头也不回地说道:“兄长,造办处还有些物件需要取。”胤禛宠爱一笑:“好,等王回来再和朕议事。”胤祥羞涩地匆匆离去,经过殿前大臣时,其他人跪拜了起来,他低头微微致意,然后从容离开了,胤禛看着想笑,感到自己面对众人时确实多了分善意。
胤禛回到暖阁,即召各部大臣进来隔屏议事,先为已接近古稀的工部尚书徐元梦赐了座,问候了自己的这位满族进士老师,才就最近事务吩咐起来。先向张廷玉道:“谕礼部,今年特开恩科,尔等拟取四卷,并落卷中之前二名,俱著取中为举人,以示朕鼓励人才之至意。”张廷玉恭敬接旨,心道今日倒是没什么向皇上汇报的,一时不知是否该说话,屏内又传出皇上冷静的声音:“礼部尚书张廷玉近来最是辛苦,赐房一所,银一千两。”仿佛只是在说平常公务一般,让张廷玉都没反应过来,停顿片刻后,才意识到是在嘉奖自己,连忙感激地向皇上谢恩,后知后觉地,心中升起一股骄傲,在六部尚书中,皇上能最早想到自己,还当众奖赏,自己夜以继日的努力真是没白费,前些日子对皇上不满自己的担忧终于能放下了。正想着,皇上已是温声回:“有功劳,便是应得的。”
接着,屏内安静了一会儿,皇上仿佛又在想什么,官员们都沉浸在羡慕与被羡慕中,跪等着,不着急也不觉久,就听皇帝又安排道:“命工部尚书徐元梦署理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孙渣齐办理工部事务。”徐元梦比张廷玉更激动地接旨,这工部自被廉亲王带领,越发不好呆下去,无奈调换无门,只能仰仗皇帝想起自己,今日被召见,竟有这等好事,心中欢快至极。而另一边的孙渣齐则迟钝着接了旨,自己上次向怡亲王抱怨户部事繁,怎么就这样了,调换到工部不如降职,谁不知道在工部罚跪罚钱都是家常便饭,自己怎就如此倒霉被换了去。孙尚书心中尽是绝望,暗自猜想着,难道是因为最近自己偷工减料了些,把好些折子送给怡亲王处理?不应该啊,怡亲王素来温厚,怎会将这个当作罪过。孙尚书又悔又痛,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
等孙尚书回过神,皇上与兵部尚书白潢已在商议着安排一些军中事,命陕西汉中副将黄喜林,署理陕西西宁总兵官,升江南徐州副将张耀祖为广东琼州总兵官,调福建南澳总兵官陈良弼为广东碣石总兵官。白潢接旨后,终于轮到吏部尚书朱轼,皇上心中已有打算,为节省去众人空等的时间,直接传谕道:“湖北布政使张圣弼,缘事革职,升河南按察使朱纲,为湖北布政使司布政使。监察御史张保,为河南按察使司按察使……”
一个早上,胤禛便在与各部尚书的议事中度过,待大家都离开后,才靠在炕上缓了缓。休息没一会儿,胤禛又拿起了户部的折子,这户部折子近来尤多,胤祥总给自己定下每日要看的数,没看完就偏不让亲近,胤禛无法,只好尽快批阅完自己的,再不顾胤祥反对,帮他一起批户部的,刚才议事时,趁胤祥不在,又抽空多批了两个,只觉户部事确实繁琐,也有些愤懑怎能将这等杂事通通拿来给胤祥办,无奈想给胤祥多揽点功劳,于是干脆把这个废物户部尚书换了,正好能顶替在工部的徐元梦。一度还打算把张廷玉调去户部,又念昨日有人来传太后近来身体不豫,礼部怕是很快要忙活了,最近先叫张廷玉兼理一些,准备下过渡好了。
胤禛低头看着自己前两日吩咐的赈济山东之事:“现今粮艘未入闸河,可乘此时,截留漕米,以备赈恤。命尔部酌议截留米石数目、及分贮何府州县、作速具奏。”不禁苦笑,这种被要求速议的事偏轮回到自己头上,只好拿起胤祥放在桌上的账本耐心算起来,约略一刻后,用胤祥的字舒畅批道:“寻议将江西省漕粮截留二十万石,交与山东巡抚,分贮府州县地方,以备赈济。”接着再提起朱笔,潇洒而满意地批下“从之”,不由自言自语道:“真是高效。”见一旁还有不少,实在不能再等了,便指着那些折子,对近侍吩咐道:“这些送去给张廷玉,就说朕决定调他去户部,留给他时间交代好礼部上下,最近先熟悉熟悉户部事务。”
终于空下来,脑中疲累,胤禛抬头望向窗外,窗外又是烟雨蒙蒙,想着胤祥怎么还未回来,便问了旁边的苏培盛一句:“给王送伞了么?”苏培盛回:“王爷早上走得急,奴才看天又下起小雨,就派人送去了。”胤禛放下心来,见湖上风景朦胧在雨中,美得特别,不由想起与胤祥扬州之游来,会心一笑,就让苏培盛递把伞给自己,也不让人跟着,一个人出了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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