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天热得更烈。然而刑部尚书励廷仪还是顶着烈日来御花园向皇帝奏事。
走入绛雪轩内,励尚书顿感阴凉,方才差点热得头晕,渐渐转好。励尚书向屏内的皇帝仔细行礼才罢,只见怡亲王从暖阁走了出来,手上提了一个霁红釉瓷胎菊瓣茶壶。励尚书立马回头俯身,但已听到怡亲王呼唤皇帝到了一声“哥哥。”励尚书实在诚惶诚恐,朝廷里,谁不知道皇帝最重礼仪,哥哥这样随意的称谓居然还能存在在他面前,自己听到了,心里起了一阵冷汗,随后也不禁感慨,怡亲王不是也听说素来冷酷么,怎么能有这么……可爱的声音……
励尚书跪得紧张又安分,看见怡亲王的步子好似踌躇了下,励尚书立马向怡亲王行礼,方才的疑惑倒能抛诸脑后了。怡亲王倒是比皇帝先开了口,随意又习惯地说了句:“免礼罢。”励尚书一时又紧张了,不知应该如何反应,毕竟皇上都还未说话。有些犹豫着,只听皇上已是淡淡道:“王让尚书起来,为何不起。”励尚书连忙反应过来了:“王爷赎罪,天热得微臣头昏眼花,方才还以为听错了。”只听怡亲王微微一笑,脸朝屏风轻松道:“无事。”接着怡亲王也没走进屏风里,反而坐到了励尚书所站之处旁的桌前,开始倒茶。
励尚书才准备开口禀事,怡亲王便伸手递了一个单色釉杯过来给自己,励廷仪小心接过,心里还是害怕,只听怡亲王还是很自然地说道:“尚书喝口凉茶再说。天如此热,皇上不是传旨可以停事十五日,尚书何以还要来禀事。”励廷仪确实是个勤奋的,自从升作刑部尚书,便是竭力要做出点成绩,革除旧弊。性子有些着急,所以如此热的天,即便朝中大多官员都在太后奠仪结束后回去歇息了,唯他还是到六部办事,遇到了需要皇上批准的,便又着急地来了,也不管是不是会被皇上批责。方才一看怡亲王都在这,励尚书也是放心了,至少怡亲王和自己一样勤勉,皇上一定也没有当真全然休停朝中事务,自己如此应是不会招来厌烦了。
手中怡亲王递来的茶冰冰凉凉地,还散发出特别的香味,励尚书想喝又有点不敢,抬头见怡亲王一副等自己喝的样子,便才浅浅饮了一口,小心回道:“十五日,又是酷暑,臣等得了,刑部事等不了。皇上王爷也知道,此时受囹圄者苦,能免的,提前十五日,可事关人命。微臣不敢小觑。”
话音刚落,只见皇上从屏内走了出来。一身白色纱袍,比于之前看到的,更随性亲切,在暑日看了都会让人觉得凉爽,走近还有一股隐约的龙涎香味,励廷仪连忙放下杯子再行礼。胤禛轻轻埋怨地看了胤祥一眼,走到胤祥身边的椅子坐下,再免了刑部尚书的礼,肯定道:“励尚书甚是勉励,是百姓之福,亦是朝廷之福。”励廷仪更受了一番鼓舞,敬仰回:“微臣只求不负皇上圣明。”怡亲王又递了杯凉茶给皇帝,胤禛喝着,心情舒畅了些,令刑部尚书禀事。励尚书便道:“启禀皇上,热审减等,国朝旧有成例,盖念时当盛暑,囹圄之地、倍觉炎蒸,笞杖所加、更为酷烈,故特予减等、以昭法外之仁。”胤禛听了就明白了,励廷仪又是要来为罪人们求个情了,还找了旧例。只听励廷仪又清晰道:“迨后日久弊生。罪人妄希巧脱,胥吏因缘为奸,故延日期,致逃法网,是以圣祖停止执旨审减等之例,以杜弊端。”胤禛点头,这个尚书果然还是个有条理人,明白各条例的启用与废止都有它的道理,考虑得算是全面。见他还很是聪明地停顿了话头,没有直接说出自己想要启奏的,胤禛更是确信这是个聪明人了。
难得有心,自己也不为难他,看了胤祥一眼,胤祥还是在认真地品味着自己的茶,胤禛便自己向励廷仪道:“我圣祖仁皇帝如天好生,凡阅谳章,哀矜详慎。秋审决囚,屡行停止。至每岁夏月,必特沛恩纶。监候者宽其刑具,枷责者缓至秋凉。虽停热审之例。仍寓减等之心,恩至渥也。”在官员面前,胤禛还是很愿意给先皇留点面子的,虽然许多决策失误了,但也不乏可取之处。胤禛现在看先皇,只是单纯地看成前一位皇帝了,能不偏不倚地去褒贬得当对待。如此,也能让这些聪明些的官员,明白自己的态度是如何的,即不能轻易否定前人。见励廷仪思索点头,胤禛便接着传自己的意思:“朕仰体圣慈,时深钦恤,嗣后每逢热审之期,仍复减等旧例。其监禁重犯,亦量加宽恤。至情罪可疑,及牵连待质人等,暂予保释,俟秋后再行拘禁。”胤禛说到这,停了一下,又是回头问胤祥:“王弟?”胤祥品着茶,倒是有认真听,听胤禛倒又在配合励尚书做好人了,想来自己应该适时充任坏人一下,既然胤禛问自己意思,那便说罢,慢慢开口:“臣以为,应强调,凡内外谳狱衙门,一体详慎遵行,庶几刑期无刑之意,其有故意迟延、仍蹈前弊、希图漏网者,除本犯不准减等外,官吏严加议罪。”胤禛很是满意,果然只要胤祥肯听,总能再补充点有用的,听罢很是自豪地向励尚书吩咐道:“谨传王爷所言,尔部即通行直省寻议、热审减等。自奉上谕之日起,立秋日止直省一体遵行。”
励廷仪真是为皇上的接受能力叹服,好像没什么是皇上不能考虑的。自己所言,还会被皇上有意无意指出来错误,然而怡亲王说的好像从来都是全对。虽然励尚书也觉得怡亲王补充得很是在理,但还是有些奇怪,为何王爷与皇上能无间如此,恍若传旨的只是一人。究竟是怡亲王的能力,还是皇上的偏爱,励尚书纠结了一会儿。接着便还是很感到荣幸,能在如此二位手下办事,许多能说不能说的,好似都能真诚上谏,只要,自己虚心奉公,只要,怡亲王在就是顺利的。接了旨,励廷仪便更是精力十足地出了御花园往六部去了。人生之幸,莫过有善识人之智者在上,身边都是蠢物又能如何呢。
励廷仪出了绛雪轩,胤禛就将胤祥抱到了自己腿上,夸赞道:“王子真是愈发善辅佐朕了。是不是应该赏点什么。”说着已是要吻上胤祥,胤祥一手遮住了胤禛,谦虚回:“不必,这是为臣应该做的。”胤禛摸了摸胤祥的手,轻轻吻了吻,看着胤祥手上的杯子,又有点抱怨:“王说好,做好的第一杯茶是给朕的。”原来,在励尚书来之前,胤祥还在研制如何将福建巡抚最近进上来的莲心茶泡得好喝点,听到有人来,拿着刚放了点花进去的茶壶就往后殿走,说是要拿去冰一下,就将胤禛撂在了屏后先对付来人,答应胤禛做好先给他喝。然而此时,胤祥毫不愧疚,冠冕堂皇道:“励尚书多勤勉,张廷玉都没来的日子,他还能想着犯人遭罪来这找皇上。”胤禛反驳:“可是朕这么热也要听他来说正务,也很累的。”胤祥摇头,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与胤禛辩,破罐破摔:“没办法了,不好喝吗?”胤禛见胤祥这么容易就屈服,也不闹他,夸到:“玫瑰很好,只是花香多有些杂。”胤祥又喝了一口,品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挺好的。”胤禛实话实说:“朕以为,还是简单比较好。”胤祥捏了捏胤禛下巴,任性而随性:“皇帝难养。好吧,我承认哥哥说的有点道理。”于是又跳下胤禛腿,准备去换一壶,马上就被胤禛拉了回来,抱着说到:“今日如此够了。”硬是不舍得再放胤祥去玩别的,放在自己手里揉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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