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丰收之时,南方多熟,降水丰沛,福建等地官员常常上报恭谢天恩,胤禛总是回以“大慰朕怀。观上苍之感应。”顺便“勉之”。
福建巡抚黄国材在上报福州与台湾各府雨水充沛,俱得大雨的情况外,另感谢了皇帝多件事。福建滨海地方人情刁悍多事,时有盗贼,为此黄巡抚也想做些努力,但又发现右营游击员有缺。幸运的是,他无意得知自己标右营中军守备陈栋年富力强,堪以补授,然而又查陈栋系署守备小衙,与例不符。上报皇帝后,得皇上破格施恩,准其补授,解了自己的顾忌,于是深深感恩,再上一折陈情。另一折则是单纯叩谢皇帝的“委曲开导”,念“臣凡有一得之愚,无不据实直陈。”胤禛接到这内容空泛只有感恩的三折,也不烦,知道这位巡抚能说的实在也不多,还能虚心知恩,已是不错,便耐下心来一一回复。对举荐的前事再叮嘱了句:“凡此等要地如果得其人。虽与例不符。本上声说出不符来题奏。朕自有道理。”胤禛向来是极在意规矩的,也丝毫不排斥有时可以变通地去做些好事,严格规矩是为了秩序,变通当然也不放心彻底交给参差的官员自己安排的。对黄巡抚的谦虚感谢开导,胤禛也只能说句但愿的话:“果能如此。我君臣之福无量。苍生霑恩不尽矣。”
看完黄国材的折子,胤祥才出现在了前殿,带着造化。“哥,今日起得早。”胤祥进了西暖阁打招呼,实际上带着一点隐隐的抱怨,胤禛怎么又把自己丢在那了,也不说一声。胤禛抬头,戳破了胤祥的话:“你早上碰到我,然后着急地叫我先起来。”语气里的无辜很少,眼神里的挑弄很多。胤祥的脸又噌地红了,拿起胤禛桌前的茶点就啃,瞪了胤禛一眼:“哪有。明明是你自己跑了。”胤禛浅浅笑:“好,那明日你别赶我,我好好陪你。”胤祥将所有茶点塞进了嘴里,不看胤禛,只坐到胤禛桌子对面,拿起胤禛的折子,准备帮胤禛看折子:“不必了,您好好勤政。”胤禛抬头指了指上面的匾额:“还有亲贤也不该误。”胤祥递了一个折子给对面的胤禛:“好好看就是亲贤。”眼角垂下得很美。胤禛看着胤祥装着要努力的样子,实在喜欢得紧,还是没忍住,微微跪起身来,越过桌子,一手扶上了胤祥脑后,惊得胤祥抬起眼来,警惕地盯了过。胤禛只是温柔一笑,吻上了胤祥的眼,说了句:“怡王,早安。”便撤回身去,安分拿起胤祥递来的折子读。胤祥倒是愣愣地,看着胤禛,搞不懂胤禛怎么越来越可爱了,不直接出手还让人觉得有点可惜。
胤祥递过来的是广西巡抚孔毓珣的折子。“窃臣赴柳署理提督印务,提标各官亲丁名粮。臣前曾奏明。或于定例之外量加,统俟圣恩批示到日,一体遵行。”才与黄国材许了变通的事,这就又找上门来让自己在定例外增加名粮的了,显然是不好明着增加,但也可以允的。于是胤禛取了自己的道理:“此等事朕知之不悉。不便批谕。”有些事可以知情,但并不能直接答应,答应就是定例,岂是能随便应的。胤禛很谨慎地让他自己揣摩去了。在其后,孔毓珣也汇报了诸项粮务:“书办纸张火药百队等项粮。又共有七十八分。亦属浮多……”胤禛又回他:“详悉之极。今已授尔提督,可徐徐次第整理。”并提醒巡抚:“其武弁之羡余在尔,酌量料理,必令各得养廉方是。只要现在的勤加训练。器械整齐就有了。亦不在此些项上……”养廉的目的是为廉,并不能让军备一并的好,重要的还是他们自己的练兵所费的功夫,不能指望在钱粮上。胤禛知道,皇帝心里清楚,下面的人才能不装糊涂。
胤祥刚好取的是广西巡抚孔毓珣的另一折,“奏明剿除凶獞事……柳州府属雒容县地方之东塘村,獞贼莫贵凤者兄弟子侄及族姓人等,共居一村,恃强刦夺。不法多端,即委右江道万际璋。”胤祥不知道这官是谁,能不能做好,带着胤禛教的随时要有疑问的心,批上“此人作官如何?”一边自己也问胤禛:“广西右江道万际璋如何?”胤禛只思索了一下就简单回到:“闻得好。不确。”胤祥一听,原来胤禛知道一点,于是将胤禛的话又补在后面。接着是孔毓珣补充的这位右江道后来所立之功:“带领官兵六百名、乡勇二百名于七月十五日到东塘村先行……晓谕。若将贼首献出。余党悉从宽宥。莫贵凤等竟敢拒敌官兵。至十七日黎明,官兵当场杀死獞贼二十五人。活擒莫贵凤等一十八人。毁其村寨而还。”胤祥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初看《水浒传》,绿林好汉被招安的画面……晃了晃头,胤祥觉得还是不一样,毕竟官兵也很辛苦,他们是欺负人的贼匪,还是不要混为一谈才好,于是朱批:“甚好。”接着,故事发展到空巡抚于七月二十日恭请王命旗牌供奉,将莫贵凤等押赴市曹,处斩示众讫的事。看着自己前面的朱批写到的“甚好”,胤祥觉得那就是胤禛写的,于是带着胤禛的思索,继续在后写到:“甚是”,在心中默默肯定自己是越来越像胤禛,分得清是非了。最后见孔巡抚还写到:“余党现在搜捕……”胤祥跟着想象这段日子在柳州发生的轰轰烈烈的事,所以热闹的终究只是尘土一样了,觉得做巡抚实在很是不易,要在边地看这么多动乱的变故,清醒点就该觉得难过了,便带着一些赞赏鼓励地在结尾最后批到:“览尔一切所奏闻料理之事。真实心任事之好封疆大臣。朕深嘉奖。实在得体得理……”写不出更多了,胤祥不知道为何胤禛总是可以洋洋洒洒,自己只能夸到这了。
难得又帮了胤禛一点,胤祥觉得自己已是做得够多,勾勾胤禛的手:“哥哥,我批好了。”眼睛弯弯地看向胤禛。胤禛抬眼:“怎么?”胤祥只道:“无聊。你好了吗?”胤禛笑了:“所以你想我陪你做点什么呢?”胤祥就要收回手,被胤禛包在了掌中。胤祥只是道:“想你陪我找点事干。其他事。”胤禛放下手中的折子,拿住胤祥的手,眼神开始认真起来:“可是我擅长的就那几件。”胤祥努力抽回了自己的手:“算了,我再带造化出去逛一会儿。”胤禛笑笑,先放过了胤祥。
胤祥带着造化出门了,只是才出门就看到大学士马齐来了。马齐看了一眼造化,向怡亲王请了安,很有兴味地进了殿。原来是还要等马齐,这个胤禛,就是喜欢卖关子,也不跟自己说他还忙,胤祥这样盘算着,更轻松地带着造化出去晃晃。也没走远,只是无聊走到乾清宫门口准备看下孩子们。只见书房里还是没有老师,就弘历还在努力学的样子,但仔细一看发现,他好像也只是在画些什么无关的,而自己儿子们今日没来。胤祥准备悄悄走了,谁知造化跑了进去。胤祥第一反应就是丢下造化,转身就走,终究还是不想被发现,造化就让它自己回来吧,它对弘历他们还是很有办法。
还没回到养心殿,胤祥就看到大学士马齐又朝自己这边走了,好像是干了坏事的小孩一样,怡亲王看到大学士只想躲,无奈硬着头皮看过去。大学士又请了个安,胤祥心中有些担忧地问:“大学士这是还要去哪?”马齐很真诚答:“臣方才给皇上递了些皇子功课,这会儿还要回去看看他们可完成好今日的了。王爷是去看过了?”胤祥笑笑:“没,我就是……去那边办了些事。”说完便和马齐抱拳而别了。接着轮到马齐疑惑,为何方才跟着王爷的那只健硕的狗不见了,难道它就是所办的事。胤祥匆匆回殿,不敢想接下来大学士将看到书房里什么景观。
回了养心殿,胤禛果然正在看皇子们的功课。胤祥怯生生靠近了,胤禛抬头问:“王逛好了?”胤祥也不答,只是问:“皇子们做的如何?”胤禛向来很直率:“不堪入目而已。”习以为常地道。转而胤禛就发现造化不见了,随口一问:“造化呢。”刚一问,造化就跑进门来了,胤祥立刻答道:“在这。”只是靠近后突让人看到造化嘴上叼着一幅画,胤禛抽过来一看,上面正是一幅幼稚的儿童画,画得并不知是什么,只清晰看到右下角写着“弘历”的字样。胤祥跟着看见了,耸了耸肩,只听胤禛问自己:“其他人在睡觉?”胤祥无奈点头:“是。对不住,我不小心带着造化去打扰他们了。”胤禛将手上那沓不可看的功课放在了一边,拉过胤祥坐到了自己腿上,毫无波动地道:“朕以为,儿子们都太不争气,还是要指望怡小主了。”话音刚落,胤祥诧异地看向胤禛,旁边的造化已是转身就跑出了殿。
方才上书房中,大学士马齐一眼就看到几个阿哥在围着怡亲王的狗转,狗倒是聪明得多,口中叼着一张画就从自己身边跑出了书房。众阿哥见难得一见的师傅回来了,也是有点害怕的,都坐定下来。只听大学士从容而威严道:“各位阿哥是皇子,你们的功课做的如何,皇上已是知道的。今日布置的功课,还望各位好好完成,他日臣再来收与皇上。”说完转身又走了。众皇子既有些怕,又有些松懈,反正大家都差不多,直到有人来骂自己之前,是不太想努力了。唯有弘历心中害怕,自己的画将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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