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流之下,顾弦望睁着眼,从层层叠叠蝇鬼尸体的缝隙里,她瞥见阿岩的神情。
那是一种既恐惧,却又隐含着极其厌恶的表情,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脏东西一般。
他从暗河中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手脚的伤,连退了两步,口中的呼哨声又急又促。
但四周的蝇鬼与他口中出来的金蝉似乎是疯了似的,接连冲撞向漂浮着她血水的河面,简直是群体性的飞蛾扑火。
这一段地下河太浅了,轮番的袭击已经让数只蝇子蛊冲破水流,狠狠地啃噬在顾弦望的伤口上,咬得顾弦望痛如火灼,根本无法再闭气。
‘哗’的一声,她整个人从水中坐起,手里军刀狂舞,奋力撕扯着空气中的黑潮。
阿岩生着一副山里人的单皮狭眼,此时睁得极大,竟已经有了想要逃离的惧意,口中喃喃念叨着:“不行、不行……”
顾弦望已经无暇思考到底什么是他所说的堕神香了,漫天的蝇子蛊譬如马蜂一般围着她,不死不休般袭来,那只金蚕蛊更是狡猾,始终围绕着她的伤口,似乎正在等待着致命一击。
她就地翻过水流,瞅准时机贴身撞向阿岩,两人跌倒的瞬间,她双腿锁上阿岩的腰,将他钳制在身前,军刀紧贴着他的喉管:“让它们停下来,不然我马上就杀了你!”
不知多少蝇子蛊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将清澈的地下河都染成了墨溪,阿岩嚅嚅地动了动唇瓣,似乎是被近在咫尺的异香味冲愣了神智:“不…你、你……不祥之人,你怎么会是——”
哐啦——
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石壁摩擦声,顾弦望惊了一跳,紧接着一道身影矮身从大开的石门中钻了出来。
那人一入水牢,防风打火机同时便点了起来,火光围绕着顾弦望身边舞出数道八字光线,借由火焰的催赶,她这才看清楚来人的脸。
惊惶之中,顾弦望的樱唇抿成了一条线,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来就来,不来就不来,特意换了一条路,还来得那么迟,是专程来看看她死了没有吗?
“顾小姐,往这边走!”
龙黎一手拉起顾弦望,同时杀虫剂就已经喷了出去,她这次携带的本就是应急品,几次三番使用罐体已经见底,杀虫喷雾稀稀拉拉地喷出去,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效用,蝇鬼群只是稍微向后闪避了一下,紧接着又扑了上来。
龙黎挡在顾弦望身前,丢下罐体,攥着阿岩的后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作为人盾,在打火机和人盾的双重掩护下,她立时察觉到了异常。
不对劲,这些蝇子蛊和那只金蚕完全是对着顾弦望一个人去的。
顾弦望退到哪里,虫群就跟到哪里。
龙黎冷铁般的目光钉到了阿岩脸上:“是你在指挥虫群?”
阿岩似乎因为失血过多,人已经有些失温了,目光呆滞地晃了晃,身子也哆嗦,突然,他一把攥住自己胸前的吊坠,大喊一声:“走!快走!”
竟把龙黎喊得也有些迷惑了。
顾弦望已经快要被咬疯了,剧烈的疼痛不断地向上传导,她的脑海中一片精光四射,一瞬间甚至起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完全顾不上逃离的路线,此刻只想和这些蝇子蛊同归于尽,视线穿梭在无尽的黑潮之中,那只金蚕蛊闪着金辉的虫体如此醒目,犹如无限放大的探照灯,几乎灼得她眼疼。
那就看看谁先死吧!
顾弦望心一狠,将军刀一丢,猛然挣开龙黎的手,向前一跃,右足在岩壁上一点,借力腾跃,伸手如长枪破空,于虫群中狠狠攥住了飞驰中的金蚕蛊,不等落地,五指同时发力,直接将那只金蚕蛊捏成了泥。
这一下仿佛是捏爆了一袋硫酸,掌心浑如融化般的剧痛又烈又猛,顾弦望眼都红了,像是已经察觉不到痛,整个人落在黑水中,弓身喘息着。
手腕微微颤抖,紧攥的五指中血液滴淌下来,一滴一滴的落进流水中。
某种奇异的冷香,更馥郁了。
“嘎——”
阿岩睁大了双眼,蛇瞳疯狂在眼白中转动,他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紧缩的嗓子眼里溢出一声怪叫,只见他眼周急速漫开一片乌黑的青筋,仅仅两三秒的功夫,嘴唇一紫,人立刻就没了气息。
噗通一声,整个人便犹如一滩烂泥,倒进了水中。
顾弦望怔怔地瞧着眼前的剧变,一个人忽然就死了,从狡猾的猎手,猝不及防地变成了一具尸体。
为什么?
她呆直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因为她?因为她杀了金蚕蛊?
是她,亲手杀了一个人吗?
不、不是,她只是……她只是为了自保,她只是想不那么痛了而已。但是现在,她是杀人凶手了吗?怎么办?出去以后,法律会怎么审判她?
不行,不行,她没有时间了,她不能……妈妈该怎么办?
顾弦望慌了,脑海一片混乱,惊恐夹杂着痛觉,将她无限的压紧,紧得像是一枚黑点,像是落在水面上的一只小虫。
而虫群仍旧不放过她。
“呵。”顾弦望的喉咙里喘出一道不知是叹是笑的哑声,左臂一抽,腰刀寒光即闪,切瓜砍菜一般舞了起来。
腰刀太长了,在这样的窄洞里根本施展不开,岩壁和刀刃数次碰撞,发出铛铛铛的脆响。
龙黎眉心一蹙,跃过阿岩的尸体,一臂格在顾弦望的内腕,手心一揉,当即卸下她的刀柄,两人正面相对,龙黎长臂伸揽,将她整个人死死摁在胸前,刀刃向掌间一划,血珠如串珠散落,在顾弦望背后泼开一片。
无数蝇子蛊一触那血,登时冒出一绺白烟,哗啦啦落下去。
顾弦望的下颌卡在她的锁骨上,龙黎好像从不出汗,顾弦望身上的血水蹭在她的皮肤上,很滑,她身上有一股草木的味道,像是新揉开的薄荷叶,有些凉,窜入鼻息间,犹如一缕微光刺破雾障。
顾弦望最讨厌与人这般无间地贴近了。
“嘘,别动。”
不待她挣起来,龙黎将腰刀往后她身侧皮鞘里一插,将她整个人打横扛起来就走,疾步把人送出洞口,反手便关紧了石门。
顾弦望伏在石堆中,愣愣地觑着关死的厚石门。
龙黎没有出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顾弦望怔了一瞬,心头火气,整个人又怕又怒,湿冷的皮肤包裹着她胸腔里的情绪,冰火交叠,她掌心狠狠拍在石门上:“龙黎!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的把门打开!”
啪啪啪,石门上不知落下多少个血掌印,这石门太沉了,饶是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半点推不开。
那女人是银背大猩猩转世吗?就算真是只猩猩,面对那样的虫群难道有点蛮力就能赢吗?
顾弦望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三次同她交手,三次被她卸了刀,这女人简直像是老天爷专程为她降下来的克星,这该死的克星还是她的对手,不仅是对手,还让她欠了一屁股的人情。
“龙黎我警告你,我这个人没什么道德底线!你要救就救,要走就走,招呼也不打一声,我让你救了吗?行,你厉害,你自己找死,我、我是脑子被门挤了才要回去救你!”
她恶狠狠地拍着门吼:“你有本事永远都别开门,就和这群破虫子一直待到死好了!我现在不救,以后也不可能救你!我、我现在就要走了!”
顾弦望站起来,粗喘出几口闷气,转身踩了两步路,脚下一顿,又拧过身瞪着门。
她真的是要被气死了:“姓龙的,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账,你快点把门打开!”
话音刚落,石门哐啦一声,还真打开了。
龙黎钻出石门,直身觑着她。
顾弦望冲锋衣裤上都是破口,长发也乱糟糟的,杏眼瞪得溜圆,气得像条刚捞起来的鼓腮小河豚。
这下人好端端地出来了,顾弦望又一时没了言语,喜也不是怒也不是,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龙黎隔着石门到底听到了她的话没有,半晌她突然笑了一下,说:“没事了。”
“哦。”顾弦望嚅了嚅唇,僵着身子说,“你怎么从这里过来了?”
“嗯,先前我绕过这一条路,知道这里有一个水牢,应该是他们养蛊的地方。我见这人抓了导游,猜想他应当会把人送到此处来。”
顾弦望想到之前打断叶蝉的话,更尴尬了:“你……方向感还挺好的。”
“还好。”龙黎还噙着那抹似是而非的笑,顺着石栏坐下来,甩了甩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湿透了的打印纸,“这是你的?”
四下无光,只有顾弦望视物如常,但也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龙黎坐在那里目光晶亮,一样能看清她的神情似的。
打印纸上的照片隐约可见,顾弦望走过去,低声道:“嗯,是我的。”
龙黎抬手将打印纸递给她:“你先前说你在找一件救命的东西,我方便知道是为了救谁的命么?”
她左手掌心平伸着,凝血的刀口赫然在目,像是一条深深的断掌纹。
顾弦望默了默,说:“救我的妈妈。”
龙黎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站起身与顾弦望一同回到水牢中。
除了部分蝇鬼的尸体落在石隙里,大部分都已经随水一道流走了,水牢四壁空空荡荡,阿岩的尸体还在原处。
方才顾弦望在应激之下思绪混乱,现在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不由道:“是我把他害死了。”
她的措辞很奇怪,像是已经习惯性的认为自己应该为所有事负责任。
龙黎道:“他将金蚕蛊炼化成了自己的本命蛊,本命蛊与宿主一体双生,金蚕蛊死了,作为寄主的人也会死,这是交换的结果。”
“你杀金蚕蛊,只为自保罢了,人之常情。我想你与其纠结于他的死因,不如想想为何自己会成为虫群的攻击目标,这并不正常。”
经过一番生死鏖战,顾弦望既疲惫又低沉,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自小就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你赶来之前,我好像听到他说,我身上有一种叫堕神香的味道。”
“堕神香?”
龙黎蹙了蹙眉,转而打起火机,向水牢的洞顶看了一眼,问:“你一个人?”
顾弦望一怔,也突然意识到太安静了,仰头道:“不,叶蝉和导游都在上面。”
龙黎弯腰捡起水里的军刀,熄灭了火机。
“上面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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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堕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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