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外

顾弦望离门不远,便也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这会导游正蹲在后车轮边瞅,一见她过来忙摆手赶人:“哎呦,莫下车来嘛,车道上不安全,快回车里去撒。”

“后胎扎了?”

顾弦望不走反问,大巴车的后轮现在眼见是近半瘪了,这样的情况很不寻常。

司机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寸头汉子,寡言少语,乍一看更像是个水手,大抵是与顾弦望想法一致,此时正远远从后头的山弯处走回来,手心里掂着几枚钉。

导游一看这景儿就骂开了,约莫那意思是说哪个王八缺了血德,在山道上扔钉,这是谋财害命。

司机没说话,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巾把钉子缠了几层收好,又点了支烟抽。

那钉子顾弦望没细看,但只一瞥,就能识出那是老钉,钉身粗长,都锈成了黑褐色,有年头,不似寻常家用的样式。

本来他们一行因着额外加的岜沙寨景点就有些偏离路线,时间也紧,今晚想赶到预定的小镇还得赶上一个多钟头的夜路,现下这么一折腾,怕是后头的路程都要耽搁。

这时车上另外三个男人也跟着下了车,互相递了烟,白烟袅袅的熏了起来。

有人问:“后头的行程怎么办?你们旅行社现在能不能派车过来?”

“是啊,这个事故可大可小,万一刚刚我老婆出了什么事,你们赔得起吗?你们到底专不专业?”

导游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叫黑娃,他们几个管他叫小黑哥,听说也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说话办事很油滑,滴水不漏。

“哎呀,大哥你不要急,出了事故大家都不想的撒,再说小黑我自己也在车上,我啷个会不怕呢。”

“派车是肯定要派的撒,咱们那么多客人,肯定要以大家的安全为重嘛,行程不会耽误滴,就是现在的时间有点晚了嘛,我先打个电话回公司,肯定给大家解决好。”

顾弦望顺着大巴的刹车辙痕回走了几步,看了两眼放置着三脚架的山弯路况,心里隐约觉出一丝异样,那钉子如此显眼,为什么司机没有看见,若是恰好投掷在视觉盲点上,又恰好偏过了前轮的路线,这样的长钉难道不该被车身带倒么?

巧合么?

他们被扎破的是大巴车的右后胎,又是在山弯崖壁边,刚才要不是司机操作老练,极有可能他们一车人都要冲下崖去。

顾弦望环抱双臂,孤身贴崖踱着步,丝丝缕缕焦躁的情绪缠着她,眼见着山是山,树是树,遍地浓淡,却都不是她要找的那幅景色。

远处的山隘夕照已垂,深山无灯,晚空的夜色便如倒了的墨池,一片片把黑晕了过来,最后一豆日光孱如烛火,将她的影子曳成了一股绳,似是要被浓夜拖向山的更深处去。

顾弦望回了车厢,这头叶蝉倒是与那中年阿姨聊上了,见她回来,忙招呼着她坐。

“顾姐姐,吃黄瓜不?”她把嘴边啃了两口的黄瓜掰开半截递过去,“这边干净的。”

那阿姨扒拉着塑料袋,整个人倾过来:“我这还有,没事儿,欸,姑娘,外边儿怎么回事儿啊,弄清楚了吗?”说着又把根黄瓜往她手边塞。

顾弦望左右都堵着脆生生的绿黄瓜,蹙眉摆手,“谢谢,不用了,车后轮扎胎了,他们还在商量怎么处理。”

叶蝉嘴一瘪:“啊?还没弄好啊,我都快饿死了,中午就没好好吃饭。”

“哎,就是,这旅行社怎么搞的。对了,姑娘你这口音不像北方的,南方人吧?模样真俊,平常可多小伙儿追吧?有对象没?做什么工作啊?”

顾弦望狐疑地觑了她一眼,前几天彼此还形同陌路,为何转眼就热络起来。

她随口应道:“嗯,是南方人。有对象了。”

“啊?”叶蝉一双水晶似的杏眼,顿时伤得稀碎,“呜呜呜,名花有主了啊!我的姐姐,你活脱脱一朵瑶池仙葩,怎得就跌入凡尘了。”

也就是这傻姑娘信了。

见她回应,阿姨干脆站到了座位边,笑道:“呦,小叶那你可也得抓紧了,趁年轻多挑挑,B大不是?名校啊,多好的姑娘,你刚才说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来着?”

这时车下的男人们抽过一轮烟,像是也谈妥了,先后上车,阿姨被自家老头瞪了一眼,恋恋不舍地坐了回去。

导游腆着笑交代:“不好意思啊大家,车胎扎破喽,这里山道道不好走,天也黑嘛,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我看今晚还是先找个近便嘞村子将就住一哈嘛。”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似商量,而是盖棺定论了。

顾弦望上车前就看过手机地图,“这附近应该没有村寨吧?”

导游胸有成竹,“有撒,司机认得的,是个小村子,美女放心嘛,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不会不安全撒。”

她还想再问,后座一道抑扬顿挫的脆声恰时断了来:“那就赶紧的吧,真是晦气,不赶早不赶晚,没出山呢就来这一遭,我看这霉倒得挺别致,别是先头不知哪位冒犯了土地,遭报应吧。”

顾弦望没应,萨拉的声线辨识度太高,一般人及不上这等阴阳怪气的劲头。

叶蝉还以为这是在说她:“啧啧啧,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迷信,我看是东岳庙里拉二胡,嘁——鬼扯。”

眼看是针尖对麦芒,导游忙出来打圆场,两头都安抚了,这车才慢慢开了起来。

车胎瘪了大半,大巴车慢了又慢,一路驮龟似的在山道上爬。

转出几道弯,行路灯丁点的萤照也灭了,土道泥泞,走起来颠得厉害,车前一弧惨白的灯光像是盏笼火,悠悠晃晃的载着一车人刺进了山腹。

深山的夜色浓如泼墨,不似城镇,夹道的高枝像是瞬息展骨拔节的鬼魅,簇簇的伸来招魂的指爪。

顾弦望给手机连着外接电,一路默记着地图。

叶蝉折腾得累了,翻了会儿照片,头就杵着车窗睡着了。

手机的信号格,正在节节消失。

两个小时后,小村屋瓦终于黑愣愣的隐现在石桥彼端。

这个导游口中就近的小村坐落在一片山坳地里,四面围山,东头有一条三人宽的涧溪穿过,车到这里就再进不去了,眼下正是雨季,溪水流音厚重,夜色里望下去,像是探不到底。

眼前进村的路只有一座两方条石搭起来的简易石桥,勉强能过摩托和电动车。

叶蝉醒了,看了眼黑黢黢的村子,和自己想象的完全是两码事:“欸,这村子有人吗?怎么一点光都没有?”

那阿姨收拾着随身的背包和塑料袋,不见一点惧色,“没事儿,兴许是山里人睡得早呢。”

导游安排着:“我们先把行李留在车上,我和司机去沟通一下嘛。”

顾弦望解开安全带:“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啊?”叶蝉回头看了眼那俩戴着耳机正装死的哥们,“不用吧,让他们男的去呗。”

顾弦望淡道:“没事。”

照理说,这个时候早该有人动了,但莫名的,一车人都端端坐在座位上,觑着冷眼,不知等着什么。

顾弦望跟在导游后边下了车,车门没关,接着龙黎便矮身跨下台阶,看了她一眼:“一起。”

这是要盯着她的意思?

顾弦望没说话,同她点了点头,抬步便先走了。

四人穿过石桥,顾弦望刻意走在最末,她见导游向司机边问边走,看神态不似是对这里多么熟悉。

眼前的村子高低环座,不像少数民族常用的木楼,都是些土砖垒瓦的方屋,迎面那一间已然塌了半面墙,瓦顶像是遭树砸过,空张着口,顶上立着木杆,耷拉下一面风吹日晒的破幡。

身后的白色车灯只能照到石桥尽头,像是一双来自现代文明的眼,只呆愣地觑着这具山坳深处死透了的脊骨。

很安静。

没有人。

也没有灯。

往里走了五六分钟,他们远离了发动机的声响,四周迅速静下来,耳鸣似的,罩得人冷,四处都是些看起来废弃已久的砖房,有些门窗破落的,像是黑洞洞的呆张着的嘴,顾弦望瞧着心里也有些发毛。

导游在前头越走越慢,拖着步子在黄泥路上踩出唰唰的微响,最后干脆停下来,问:“两位美女手机还有没有电,麻烦照一下灯好不?”

对顾弦望而言,无灯时她的视力反而更好,但此刻她还想先在龙黎面前扮演好自己普通人的身份,“用我的吧。”

掏手机的瞬间,她无意向斜侧一瞥,像是看到了些什么:“前面那个屋子好像窗里面有人。”

“我就说能有人嘛。”

导游哎一声,顺着顾弦望手指的方向看去,十几步开外一间闭户的屋子木窗半敞,仔细打量确实好像有一条黑影正站在窗边,像是也在张望他们。

他快步跑到前头,一路用方言吆喝着,先亮明身份,都是本地人嘛,好沟通。

顾弦望打开手机灯慢悠悠跟着照路,视线从反方向对着那些窗洞再度环了一圈,心中突然觉得不对,她凝目再看那扇昏窗,那条黑影便自她的瞳仁中逐渐清晰起来,从头,到肩,到臂,她脚步一顿:“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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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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