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后,祁凤扬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接连两日都带着裙装首饰来小院子,给小曲打扮。今日是凌云髻明日就是飞天髻,总有新首饰搭成一套,然后一起出去闲逛。
齐老虎被她打了一次打二次,日日打日日被捆了扔去周府府上。他偏不信这个邪,今日打了输了第二日又拦路中间。
三日转瞬即逝,今日天不亮,祁凤扬就带着两个小丫鬟来敲门。
薛煜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出来开门,他靠在门口柱子上,懒散道:“这不还早?让她再睡会儿。昨夜里她似是难眠,夜里都还亮着灯火,四更才熄。”
“不行呀,今日宫宴,她可是还得好好打扮一番,总不能又穿着道袍前去。”祁凤扬挥手,两个小丫鬟捧着两套头面就上前来。
镶金嵌玉,镂云雕花,两套头面有个二十来个物件。
薛煜只觉看得眼花。
他把木门大开支好,又转身进院里打水,招呼道:“她要是没醒就再让她睡一刻,晚些你们都凑合吃了再去。”
祁凤扬同他错身而过时,顿住脚步。
“你也不那么清白。”
“呵……”薛煜轻笑一声,干脆利落打出一桶井水,点点井水溅落到他面上,打湿了他的鬓角。他起身提起木桶,头也不回道,“那又如何?”
“疯子。”祁凤扬轻嗤一声,去往许小曲屋子那方。
她没想到薛煜能承认得坦坦荡荡。
祁凤扬正欲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
天还黑着,许小曲一脸倦怠站在门内,她精神萎靡,侧身让出路:“就知你会早来。”
“那是。”祁凤扬点上灯火,转眸就瞧见桌上并列放着两个方盘。
华服叠得规规整整,旁边放的正是道袍。
“你这是……又想穿道袍入宫?”
许小曲绕去屏风后端出一盆凉水洗脸,洗完才觉精神,她看着那道袍沉默良久,随后对祁凤扬笑道:“我若是穿道袍,岂不是白费了你这几日花的心血?”
“好姐妹!”祁凤扬眼瞳一亮,马上取铜镜放在她面前,让两个小丫鬟帮着梳发递钗环。
今日她思量许久,勾出一尾鱼尾花钿。再添两线金边,像锦鲤。
天蒙蒙亮时,她挑起小曲的下巴左看右看甚是满意。
许小曲看着六七层的华服只觉好累,在她死乞白赖后,她如愿减去两层无关紧要的衣衫和外面的披帛。
“看着也行。”祁凤扬端详片刻点点头。
许小曲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抬手揉脖子,觉得头上发髻有些沉,又坠了流苏簪,就更沉。
二人临行前,薛煜千叮万嘱莫要太晚回来,后面实在是放心不下,去取来一件薄披风,看着小曲系上才安心。
“行了行了,我祁凤扬在呢,任谁也欺负不到我俩头上啊。”祁凤扬看着薛煜的眼神越发鄙夷,她早间刺他一下,这人怎的还变本加厉了,这是真不打算藏着掖着。
她看看薛煜又瞧瞧许小曲。
薛煜说什么许小曲应什么,直到日上枝头,薛煜才笑说:“我在宫门外等你,今晚就在外面吃了再归家。”
“好啊,正好也想吃素馄饨,待晚上就去前面常去的那家摊子。”许小曲点点头,老老实实跟在祁凤扬身边,她行至门口,又转过身看去。
薛煜站在院中,身形挺拔,英姿勃发。
他总带着明朗笑意,比冬阳更暖。
“其实……薛煜也挺好的。”
祁凤扬的话在她耳边炸响。
许小曲踏上踏脚凳钻进马车里,拉开帘子看向外面慢慢后移的小巷墙壁。她撑在窗户边沿,去看院子那方。
院子那方还能看得清,薛煜没有站在门口。
她这才收回视线,拉上帘子靠坐车壁。
“是啊,他长得好看,能做一手好菜,也知我心思。可是……他太好了。”
许小曲抱膝蜷起来,嗅着马车里浮动的清荔香,一点点把自己关起来。
她如今,只想找些事做,好让自己忙活起来,忘却这些东西。
她想逃。
祁凤扬眉一挑,凤目里带着认真:“我其实不知你同薛煜到底是什么样。但是我总觉得,你们羁绊太深,纠葛太多。”
她的话在心里翻出惊涛骇浪,许小曲面上不显,闷闷别开脸,她声音很低,低到自己都听不清。
“他是我生死相伴的人。”
“什么?”祁凤扬也没听清,她倾身过来拨过许小曲的头,“你为何这么相信一个人?”
许小曲不知如何说,只好打着哈哈:“因为他是我的人呀。”
祁凤扬睨她一眼,声音微提:“你们都是骗子。”
“不对,你是骗子,他是疯子。”
许小曲总算是笑出声。
两人绕开薛煜说起许流觞和柳轻安,还有齐老虎。祁凤扬可谓是目露不屑:“许流觞自私自利,柳轻安装模作样,齐老虎……也算个人。跟他们比起来,齐老虎有意思多了。”
“齐老虎也挺好的。”许小曲点头。
祁凤扬险些反手抓鞭子。
许小曲默默躲开,拿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出来时虽吃了饭,但行了这么久,还是饿。
这一下,祁凤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瞪来一眼:“要是别人跟我这么说,我早一鞭子抽下去了。”
“我就知道,凤扬对我最好了!”许小曲倾斜身子靠上她肩头,头一点一点,“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这是有缘。”
“再说?你再说我把你扔下去。”祁凤扬推开她的头,掀帘子一看,“快到了,许安怕是早在宫中,你可要去见他?”
“见是要见的,只是还未到时候。否则,我这两箭不是白受了?”许小曲摸上手臂上的伤口,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巴巴望着祁凤扬,“凤扬,还是好疼啊。”
“行,咱小曲这伤不能白受。他少说也得先赔上百金,是也不是?”
“是!”
许小曲很是快活,马车一停就跟祁凤扬一道下车。
园中许多人早到,盛放的各色菊花摆了一园子。园中摆高座,中间空出个圆台,再放上矮几桌案。祁凤扬跟小曲一到,引得许多人看来。
祁凤扬生得好看,在都城中都是出了名的。
只她身边这个许家小姐,初时道袍阴阳髻,他们瞧着是有个漂亮模样的,可惜不爱打扮。
今日不同,华服珠钗一上,就让人眼前一亮。
大盛帝来时亦看到,他看柳轻安一眼,挥手让底下人自尽兴。
柳轻安径直过来,朝她举杯,眼中温和:“许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一言引得许多人看来,许小曲把玩着手中的空酒盏,回以一笑:“我前些日子听闻柳公子在演兵时丢了一个很重要的物件,柳公子可是想问那日里我可有见到?”
沉默良久,柳轻安才应道:“许道长机敏,那物件我随身多年,一朝丢了,总觉得夜里睡不好白日心不安。那许道长可有看到?”
身侧的祁凤扬凤目抬起,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许小曲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手中通透的碧玉酒盏,指尖摩挲过杯壁上镂雕的云竹,须臾,她唇角勾出一个玩味的笑:“柳公子若是心诚,就再去那边山林找找,这物件太小,不仔细怕是不好找。柳公子应当知晓,心诚则灵,若还是觉着失物难寻,不妨等明日来找我算个方位,也更好找些。”
“明日……就有劳许道长了。”
柳轻安眼中晦暗不明,锦袍宽袖拂过许小曲眼前。
许小曲低眸掩口,喝下一盏酒水,看着台中歌舞已起,才同身边的祁凤扬道:“总有人自诩神算,可惜,神算也出岔子。看卦还需看天干地支、相生相克、所求之事等等,才能看清一卦吉凶。若看得太少,吉也成凶。”
觥筹交错间,台上锣鼓激昂,伴琵琶急奏,铮铮琴响。伶人旋出漂亮的弧度,拉起看客心绪,只见当中那伶人覆面轻纱飘扬,露出一张摄人心魄的面孔。
关中人的模样,却跳着关外旋舞。
她挽住轻纱,赤足踩在地面,腕间玲珑金铃,旋舞动作时带起清脆铃音。
大盛帝微微坐直身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台上伶人。
“什么时候换的芯子呢……”许小曲指尖点在桌面,眼眸微眯上下打量台上的女子。
“什么?”祁凤扬不解,她又看了片刻,眉头微蹙,“这是关外的旋舞,她怕是自最南边的城中来的。那方的女子,常跟关外商队打交道,学这个谋生,不稀奇。”
“不,她脚步是虚浮的,怕是不对头。”
一语惊醒梦中人,祁凤扬这才细细看过她的舞步,她欲起,却被小曲按住。
小曲摇摇头,捡起一枚小石子,打在她手臂。
伶人动作一滞,她像是猛然惊醒,很快又跟着曲子动作。
二人对视一眼,许小曲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祁凤扬点点头。
锣鼓声、琵琶声、琴声、萧声……到底哪一个在操控这些伶人……
笛子……是笛音,夹杂在喧嚣鼓曲里的,一小节突兀的笛音。
许小曲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柳轻安身上。
她总觉得今日柳轻安有什么不同,直至方才他举盏前来,拂袖而去后伶人才有异样。
南域,蛊毒。
笛音猛然拔高,一截雪亮的剑尖穿透一个朝臣心口。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就是这一乱,击手鼓的伶人翻掌间射出三枚暗器,他口中叼着一柄短剑,反手了结几个侍卫,直袭高座上的大盛帝。
利器刺进皮肉的声音响起,柳轻安闷哼一声,倒在大盛帝面前。
长刀卷来,架在他脖颈间,他顶伤夺刀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一根不知何处来的长鞭突然探来锁住他双足,只这一顿,他就死在数把刀下。
许小曲扔了长鞭,看向刚缓过劲来的大盛帝,拱手一礼:“皇上可有事?”
“朕无事!快宣御医!”大盛帝不敢动地上的柳轻安,很快他镇定下来,“是谁放的他们进来,给朕查!查不到就提头来见!”
许小曲躬身一礼退下,祁凤扬挑眉:“那个跳舞的伶人,是障眼法。”
“不错。”许小曲低低应一句,忽然想起今日早间来时,薛煜说在宫门外等她,这怕是……要很晚才归了。她不由苦笑一声,“凤扬,你说我能否先走?”
祁凤扬伸手弹她脑门儿:“你想什么呢,出了这等事,场中人都脱不了干系。少说也要等御医来了,柳轻安无事,你我才能走。”
“可薛煜他……”许小曲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哦——”祁凤扬恍然大悟,薛煜等不到人,万一脑子一抽闯皇宫,谁保得住。
“我是怕他等太久。”许小曲看向倒下的柳轻安,他锦袍上晕出一片血迹,面色苍白。
以旁人性命,换大盛帝信任,倒是划算买卖。
一盘棋,黑白两方,胜者吞江山,败者成刀下魂。
柳家早就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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