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头儿！头......”堂外传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直到那声音的主人慌张推开门，被一股凌厉夹杂恐吓的眼神，直接吓得噤了声。
禾汝额头沁出冷汗，眼神似一把利刃，死死盯住面前突然闯进来的人，见门口的男人终于消停下来，紧簇的眉间才稍稍放松，转头看向面前浑身长着花白羽毛，头顶血冠的女妖。那女妖始终双眼紧闭，神色痛苦，似乎在极力忍受什么。
禾汝见她并未被打扰，重新沉下心来，停在那女人眉中的指尖，逐渐加重了力道。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专心闭上眼睛，周身泛出淡蓝色荧光，通达指尖，感受着指尖的灵力，慢慢深入到女人的记忆深处，绕过那一帧帧繁杂的画面，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个透着淡蓝色荧光的圆盘，上方始终盘桓着一行行黑色的字迹，那就是契盘。
灵力犹如游龙，朝着那契盘平缓接近。渐渐看清了，契盘上着墨的结契双方信息以及定下契约的年日时辰。
契者 丽娘 鸡妖生于妖侠三千五百年四月初六亥时
结契者 王常 侠者生于妖侠四千零二年九月十二巳时
契盘生于妖侠四千廿四年申时
禾汝灵力缠绕住圆盘，逐渐漫上那雾黑色的字迹，将它一点点啃食消融......
女妖察觉到体内灵力的波动，脸瞬间皱成一团，发出一声闷哼，乌黑的唇.瓣处泌出血汁，紧锁的眉头又加深了几分。
禾汝并不知眼前景象，操纵着灵力继续消融契盘上的字迹。
她停在女妖眉心的指尖逐渐泌出的黑墨，似有灵识一般，缓缓缠绕住五指，掌心，手腕......流动蔓延到臂肘深处......
直到契盘上最后一个字被抹去时，禾汝才稍有倦态地睁开眼睛道：“契约已解，你自由了。”
女妖面容稍有缓和，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沾了血的乌黑唇.瓣抿在了一起，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开始在身上摸索着。
“你如果是在找那一方绣帕，恐怕是要失望了。契约已解，哪有结契之物留下来的道理。”禾汝提醒道。
女妖并未对禾汝的话做出过多反应，就像是体内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般，无力道：“哪里，我也不想与那歹人再有过多瓜葛。多谢姑娘相救，以后若是......”
禾汝冷漠地打断她，这些话她听多了，也从来不放在心上。“不必。”她摊出掌心，嘴角漾出一个刚好的弧度，“出门行商办事，哪有靠感情说话的。按说好的，五十年灵力。”
“自是，自是。”那女妖从眉间拉出一条淡蓝色的灵力，泛着蓝光的双指犹如剑刃一般，将那灵力截断，放在了禾汝掌心里。
掌心的灵力慢慢消失，与禾汝体内的灵力正逐渐融合，让她越发神清气爽。
她站起身来打发走女妖，便踱步到靠近门口的伏案边，将漆黑的手掌浸入到一盆凉水中，抬起另外一只手，发动灵力注入水中，黑色才涣散到水里，慢慢消散......
她斜着眼瞥向门口的男人道：“什么事？”拿着手帕擦拭手掌的动作却不曾停下。
男人并未因被怠慢而恼怒，语气却难免焦急：“头儿，青石镇那边传来消息，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浸了一身黑墨，奄奄一息。恐怕是因为契约......时辰不多了......”
禾汝眉间轻佻，她伏在案边，愠怒的揉着微微胀痛的太阳穴。转头将案上的竹简用力地砸到男人身上：“这是今天还未解契的。你这么好心，不如你替我去？”
男人吃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禾汝一眼瞪了回去。他用手拉上嘴巴，只好暂时躬着腰退了下去。
“下一个！”禾汝冷声道。
话音未落，一个泛着黑色鳞光的蛇妖，慢慢显现在眼前。
——
夕阳溜进裹着花藤的木屋，禾汝才用手帕擦着手，从屋内走出。这里遍地都是红色的玫瑰，不分时节，不曾枯萎。她已经记不清在这里呆了多久，只是依稀记得从拥有灵识起，便生于这满山遍野的玫瑰中，吸收天地清气，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那妖死了没？”禾汝从堂中走出，一身红衣被一根挂满铃铛的青色腰带束住，露出腰身。微蜷的枣红色长发，也被红色发带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
晌午出现在她门口的男人，在她身侧逐渐显现，恭敬回道：“还没呢，只是秋儿回话说......不太乐观......”
禾汝见他现身，一个响指弹在了他脑门上，声色虽有不满，却并未责怪他：“你们一个个倒是好心，半刻见不得我闲下。还愣着干什么？带我去见见那个可怜人。”
一瞬间那木屋堂前只留下那被落下的手帕，两人都消失不见了。
———
青石镇的一块巨型青石边，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不知姓名的小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铃铛声，纷纷侧目。禾汝即使从那一群妖中，也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中间的“可怜人”。那一头飘逸的黑发，格外的耀眼，一双黑色的猫耳立于那乌发之上，融为一体。他的脸被隐在那黑发之中，看不清神色。
禾汝走进，那群妖就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似的，纷纷让开一条道。禾汝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扫过，最后定睛在了那男人的身上。
一袭青衫几乎淹没在黑色的污迹中，只剩一抹衣角能看出原本的颜色。粗犷的脖子上青筋爆出，随着皮肤的脉络蜿蜒着掩进了衣衫下。他的脸上，手上都沾染着纷杂的血迹，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跟在禾汝身后的小跟班，看着仍然在看热闹的妖群，将他们慢慢圈了进来，不耐烦挥手道：“去去去，都散了，散了。”
男人见妖群散开，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禾汝感知着男人周围充斥着强大的妖力，几乎把周围几里地，不，几乎整个青石镇都覆盖了。众所周知，越强大的妖怪越擅长隐匿，他恐怕因受契约的长久吞噬，已经不能控制妖力了。
禾汝瞥向守在他身边的秋儿，一改往日漫不经心的态度，严肃道：“他就三个时辰了，带着他随我来。”
两个小跟班架着意识混沌的男人，跟随禾汝，出现在了一处四处弥漫着冷气的帘洞中。
“将他放到冰水里。”禾汝冷静指向帘洞中心，飘散着白气的淡蓝色的湖泊。
这里曾是她秘密修炼的地方，因为池塘凝聚着天然的灵力。也只有这里才能暂时巩固住男人四窜的妖力。
男人衣衫渐湿，身上的污迹飘散着黑雾，逐渐笼罩住他的周身。
禾汝发动灵力，探出他记忆深处的契盘，那契盘已经完全浸染在墨迹中，模糊了契盘上本应该有的字迹。那团黑墨窥见新进入的灵力，竟就像生出一条灵活的游蛇，不断追击，最后撕咬住她的灵力开始吸收。
禾汝因抵不住那黑墨，只能将灵力快速收回。她沾着污迹的指尖颤抖：“这个妖失忆了，他已经不记得那结契者是谁了。”禾汝无奈地垂下头：“我无能为力。”
夏儿秋儿，看向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神色惊异，齐声道：“头儿，你都救下了我们，为什么救不了他......”
“你们还不明白吗？他跟你们不一样，要是他早个几百年来，说不定还有机会一试。现下他已经快被契约完全吞噬了......我......”禾汝内心复杂，她又何尝不想救，只是......只是......脑海中，思绪万千，忽然她抬起头，神色坚定地看向这个已经放弃了求生本能的男人。
那晦暗不清的脸，模糊了五官。双眼紧闭，面色无常，周身却散发出冷酷的气场。禾汝知道他还能听见声音，低下头沉思。半刻后对他说道：“我可以救你，但是你不要仗着你快死了，就坏我规矩。我要收两百年灵力。不对，五百年。反正你修炼了三千年，也不差这五百年了。”
“头儿，你有办法了？”一个小妖问道。
禾汝点头，抬起手臂，手指托起下巴道：“世上解契唯二法：一为契盘消融之法，应对之前那种记忆尚存，契盘完好的妖......”
“二呢？”另一个妖焦急问道。
“二？自然是解契师以肉身穿越到过去，替他找到契约人，恢复契盘，然后再用一法了。”
禾汝见他们脸上一脸不解，轮流拍了拍他们懵懂的脑袋，又突然严肃说道：“运气好的话，穿越后我还能活着回来。运气不好的话，就......不过这买卖不亏，五百年我得解多少契啊。眼下也只有尽力一试了......你们守好这里，别让他乱跑。切记两个半时辰一到，拉动这个红绳，我就会回来。不然等到他死后，我就会被永远困在过去了。”禾汝从怀里拿出一根红绳，将红绳的一端绑在手腕上，另一端交给他们，一再嘱托。
“你放心头儿，我们绝对不会踏出这里一步！”两小只忍住哭腔，认真说道。
禾汝听到他们承诺后，贴近男人的身体，慢慢隐在男人身形里，便消失在了冷气中。
——
禾汝一时间恍惚，就像从高空中垂直落下，下一秒她就砸在了地上，好在她有灵力护体，才不至于受伤。但是吃痛的肩臂，仍让她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五百年来，她何时受过这种罪。
但是又转念一想，为了那五百年灵力，就暂时忍忍吧。
她轻手掸去红衣上的灰尘，抬头观察起四周。
一颗颗高.耸的巨树，直挺挺地插入云霄。阳光透过那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星星点点地洒了进来。禾汝看向阳光下飘散的尘埃，警惕地看向侧前方，那是一条未经开拓过的小路，她喃喃地说：“刚刚有马驶过。”
她灵活地一跃，跳上树干，开始沿着那条小路，急速狂奔，模糊了身影。身上的铃铛、脚步声就像被扼住了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不稍片刻，只见那一抹红色，最终在一处的树干上停下，纤细的身形，隐在了树干后。她窥见了那小路上急速行驶的马车，两个侠者坐在马车前驾车，马车后方的木板上是一方被黑布遮盖的物体，看不清个所以。最后垫尾的是三个侠者，坐在最后方，警惕地观察四周。
“总共五个。”她心里暗自嘀咕。那个笼子里，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才会派如此多的人看守。
禾汝再次托起下巴，她沉思的时候，总是习惯了做这个动作。这是她第一次穿越，虽然她不知道穿越到这里来，和解开那个神秘猫妖的契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是眼下那鬼鬼祟祟的一拨人，倒是可以作为一点线索。
她继续掩藏自己的气息，不远不近地跟在那马车后，以防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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